第一章
皎潔的月光在飛掠而過的厚雲層間忽隱忽現,照著這一大片蘇格蘭的高地和五個高大的身影。五個男人隱在靠近滴河的大樹蔭下,有如暗夜裡突生的地獄使者,無聲無息地靜立著。
滴河由山間的水道直流而下,入了高地又順流入寬闊的各農地,形成了麥克族的主要水源,也使得這一片寂靜的夜色中,充滿它涓涓的流水聲。
五個馬上的男人都在等候著,靜候這明月高掛在最頂端時,也就該是那最魁梧的人發號施令的時候了。他的同黨看來比他還要緊張,陰影下的鼻息十分沉重。
「月亮升高了,威廉老爺。」
「沒錯。」那男人的聲音冷冰冰的,說著便穿上一件特為今晚所做的綠色與金黃色相交圖形的衣服,「記住,要把這件事做得完美無缺,我們得喊出佛根族人的口語,千萬別說成自己的。不要把所有的人殺光,一定要留下活口,好證明攻擊他們的是佛根族的人。」
他們飛奔下農地,馬蹄踏在土堆撥起了大塊的沙土,沉睡中的村落頓然佈滿血腥及死危。留下來的幾個活著的人,也正確地認清了月光下那綠色及閃著金黃的服裝和每個侵者口中高喊的話語。
* * *
黎明前,一位年輕人站在村裡,臉上剛毅的線條抽動著,憤恨的情緒使得原本英俊的臉龐加深了許多嚴肅的線條。傑斯·麥克才把他高壯的馬兒拴好,就見到他的表哥──布萊·高文騎著馬來到他身邊。傑斯暗自擔心著布萊將有的反應。他實在希望今夜的天色不是這麼亮,但是眼前的景象真是教人無法面對。
一具女人的身體躺在室內,了無生息。她那張年輕的臉上,原該紅潤的雙頰,但如今只成一片慘白。
布萊望了傑斯一眼,走向前去;他並沒有彎下身去探她的鼻息。
「她……」他似乎很難控制張開的唇,「她不該在這裡的,老天,我警告過她不要嫁給那個混帳,她……不過幸好沒被燒燬,可是,天哪!她死了。」
傑斯知道他什麼也不能說,更不能為他做什麼;此刻,唯有讓布萊自己去面對一切,他低歎一聲,轉身離開那個傷痛不已的男人。
傑斯雖曾猜想過幾個可能入侵的鄰族,但報告傳來,卻仍教他大吃一驚。
「佛根族,低地佛根,絕不會錯。」年老的族人氣憤填膺的說著,他那張枯瘦的臉上似乎又增加了一堆皺紋,「他們是幾個夜間攻擊的低地民族之一。」
「你親眼看見了老道格?」傑斯的嘴抿得緊緊地,眼中跳動著火焰。
那人搖搖頭,但神色十分肯定,「他們說的是佛根口音,服裝上也有他們的標記,我絕不會弄錯的。」
「可是你已有兩年沒見過他們的人了。」
「是的,兩年了。」他咬牙切齒的說,「兩年前我就該殺光那些惡魔,那麼我的妻兒兄弟也不會慘死刀下了。」
傑斯謹慎的問道,「這不是件小事,我需要更多的人來證明入侵者的身份,尤其在夜裡,很不容易確實辨認出對方的衣服顏色。」
他掃視周圍一圈,很快又有好些人附和著。
「傑斯老爺,絕不會錯的,那分明就是佛根族的口音和服裝。就算是在夜裡,還有到處燃燒的火焰,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著這些滿是悲傷與憤恨的面孔。一個個年老的身軀由於心中的仇恨而挺得筆直。
「我知道大家心裡都想著要立刻還擊,事實上我也準備這麼做,各位的戰爭也是我的戰爭。」傑斯將眼光在每一個在場者身上停留數秒鐘,沒有人能忽視他淡褐色的眼眸中冷靜鎮定的神色,「但是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我不願再像兩年前那樣,發動長期的戰爭。你們會得到報復的機會,我發誓。可是仍不能魯莽行事。」
「難道還要什麼證據?」
「一個理由,各位。」傑斯嚴肅的答道,「我需要一個理由,你們都曾在我父親的時代參與戰爭,也都知道,佛根族並不是一支具有戰鬥能力的氏族,我們的人數多他們兩倍以上,即使是在他們和亞菲族聯盟之後,仍是如此。道格佛根要締結和平條約,而我們也同意了他的提議,所以才有兩年的和平日子,他實在沒有道理再做攻擊。所以,各位當中有誰能給我一個好理由來說明這裡發生的事。」
「沒有理由,只有事實。」其中一位身材中等的中年人走上前來,伸出他粗糙的雙手,寬厚的手掌中躺著一塊綠與金黃相間的布料。
室內一片靜默,一雙雙眼睛瞪著傑斯二十五歲的年輕臉龐,他英俊而略帶孩子氣的面容,如今只剩一種憤恨交加的神情。
「這就夠了。」他嚴厲的語音在室內迴響,「我們即刻出發,給他們一個大禮,不要太靠近他們的後頭,保持一段距離,立刻上馬,日落前到達。」
* * *
傑斯一人策馬在前,初春的春風吹拂在他膚色健康的臉上,陽光有些懶洋洋的由樹梢的葉片間稀稀落落的灑下來;這一片小林要比剛才觸目所見的不毛之地或整片整片的石南花要醒目可人些。他深吸一口氣,讓林間的嫩綠生命氣息注入他微倦的思緒;昨夜的被襲和方纔的攻擊都彷彿一剎那的事。對于氏族分佈的高低地人民來說,戰爭幾為不可或免的事件,不斷的你來我往,誰也弄不清誰才是最早發起戰爭的首腦。
他實在不喜歡時時的爭戰,這也是每當一次攻擊後,他就會一人騎馬到他處沉思的原因。剛才,他和表哥布萊及弟弟柯林率領了族人回擊佛根的一個村落;照他們一向的原則,不殺婦孺老弱,只將他們逐出,燒掉住屋。可是如以往一樣,他還是在事後產生一股奇怪的感覺,使得他非得在獨自的漫遊後,才能洗掉心裡的莫名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