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可擁有四分一之英畝的土地。他在娶藹玲時蓋了一棟一房一廳的小屋,在家裡的人口增加時增建了臥室。等兩個兒子大得可以幫忙時,他加高屋頂,搭建出閣樓好讓米雪能夠有些隱私。雷家住在沼澤深處一條名為慈悲路的蜿蜒泥土小路盡頭。那裡到處都是樹,有些樹的樹齡長達百年。後院的兩棵垂柳長滿苔蘚,像手鉤紗圍巾似地從枝椏垂到地面。當湖面起霧颳風時,搖曳在月光裡的苔蘚就像陰森恐怖的幢幢鬼影。在那樣的夜晚,米雪都會爬下閣樓溜到瑞敏或藍柏的床上。
從他們家快步走二十分鐘就能抵達相鄰的聖克萊鎮。聖克萊鎮有林蔭道,但風景沒有寶文鎮那麼優美,居民也沒有那麼貧窮。傑可的鄰居習慣了貧窮。他們靠沼澤和溪湖勉強維生,積攢出多餘的錢在每週三晚上簽彩券,希望能像雷傑可那樣中獎發財。
米雪上小學三年級時,雷家的生活起了另一個意外的變化。她的班級來了個新導師潘珍麗小姐。開學後第四周,潘老師對班上的學生舉行學力性向測驗。等到結果出來後,立刻要米雪回家轉告家長盡快到校與老師會談。
傑可從來沒有和老師個別會談過。他猜女兒在學校裡捅了樓子,可能是和同學打架。米雪被逼急了時脾氣會很火爆;她的兩個哥哥教過她防身自衛之道。在同年齡的孩子裡,她的個子算是嬌小,兩個哥哥認為她很可能在學校裡受到欺負,所以不但教她如何打架,還教了她許多狠毒的招式。
傑可猜他必須安撫老師的情緒。他穿上他最體面的衣服,搽了點只在特殊場合用的刮鬍水,然後走了一英哩半到學校去。
不出傑可所料,潘老師是個討厭鬼,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她長得竟然十分標緻。他立刻起了疑心。一個年輕貌美的單身女子怎麼會願意到寶文鎮這種小地方來教書?憑那樣的臉蛋和身材,她在任何地方都找得到工作。還有,她為什麼還沒有結婚?她看來二十幾歲,那在鎮裡可以算是老處女了。
老師向他保證沒有壞消息要告知。恰好相反,她要告訴他米雪有多麼與眾不同。傑可聽了背脊一僵,他把她的話解釋為他的女兒頭腦不太正常。鎮裡的每個人都說杜巴迪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即使是在警察因他放火燒父母的房子,而把他抓走和關進瘋人院之後。巴迪沒有惡意,他不會殺人,他只是對火著迷。他一共放過十幾把火,都是在造成損害也無所謂的沼澤。他告訴他的媽媽,他就是愛火。他喜歡火的氣味,喜歡火在黑夜裡發出的橙紅亮光。最重要的是,他喜歡火發出的辟辟啪啪爆裂聲,就像早餐谷片一樣。替巴迪檢查的醫生一定是認為他與眾不同,他給他取了個特別的名字──縱火狂。
明白潘老師沒有侮辱他女兒的意思後,傑可的心情才放鬆下來。她告訴他在收到第一回合的測驗結果後,她讓米雪接受專家的測驗。傑可不知道智商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這些專家如何測量八歲大孩童的智力,但他一點也不驚訝米雪聰明絕頂。
潘老師說他必須好好栽培女兒,說米雪已經在看成人的文學名著,下星期一就要跳讀整整兩個年級,還問他知不知道米雪極有科學和數學的天分。傑可認為那些有學問的話簡單地說就是他的女兒是天才。
潘老師說她自認是好老師,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無法跟上米雪的教育需求。她想要讓米雪轉學到一所私立學校,讓她的優異資賦得以受到培養,讓她能夠設定自己的學習曲線──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傑可站起來和比他矮一個頭的老師握手,謝謝她說了那麼多關於米雪的好話。但是,他補充說,他沒有興趣把女兒送走。她再怎麼說都只是小女孩,現在離開家人還嫌太早。
潘老師哄他聽她把話說完。她請他喝檸檬汁,還端出了一小盤餅乾,懇求他再度坐下。由於她費事準備了茶點,所以他認為他至少該保持風度地聽下去。
潘老師開始連珠炮似地數說米雪接受適當培育的種種好處,說傑可一定不願剝奪她出人頭地的機會。潘老師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粉紅色的檔案夾,遞給他一本圖文並茂、印刷精美的小冊子,讓他看看那所學校是什麼樣子。她保證米雪會喜歡那裡的環境。她當然得認真唸書,但也會有時間玩樂。
傑可希望女兒得到最好的,所以他仔細聽潘老師說的每句話。他們兩個相處得還不錯,啜著酸酸的檸檬汁,嚼著甜甜的脆餅乾,愉快地聊著他的女兒。但可惡的是,她後來竟然侮辱地暗示他可以申請政府的補助金來繳學費,甚至可能符合清寒資格而不必償還。傑可不得不提醒自己那個女人剛來寶文鎮不久,還沒有進入狀況。她應該沒有惡意,只是古道熱腸而已。但正由於初來乍到,所以她不知道自尊在這個地區有多麼重要。奪走一個人的自尊無異於拿刀捅進他的心窩。
傑可咬牙切齒但還算客氣地解釋他不打算成為被救濟的對象,也不會讓別人替他付女兒的學費。
有些人認為他很有錢,因為他中了彩券頭獎,但潘老師當然不知道這件事。鎮民不會和外地人談他們的非法簽賭活動,但他還是不喜歡她只憑一個人的穿著和住處就遽下斷語。如果傑可決定送女兒去那所豪華的私立學校就讀,他會用他儲蓄的退休金來支付學費,等那筆錢用完時,他和兩個兒子可以兼差來貼補開銷。
但在做決定之前,他認為他應該先和妻子談談。他經常在腦海裡和藹玲交談,總覺得家裡出了大事時,她不會喜歡被蒙在鼓裡,她還會用她神奇的方式為他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