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日、笄月並沒有把他們當成低等階級的僕傭,相反地他們愛他們,一如他們姊弟三人愛他們一樣,他們都樂於為彼此付出,也都不願見彼此痛苦,他們就像同根而生的親姊弟。
但命運就是這麼古怪,事實是他們之間永遠存在著外界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距離。
盼楚用手抹去淚水,唇角的血,身上的傷,卻怎麼也抵不過心裡的。
「小日,我會保護你的,你要精靈王子,我就當你的精靈王子,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在乎。」
他撿起斷成兩截的梅枝,將它植入日軒的花圃中,梅枝在笄日的掙扎中折傷多處,原本附於枝上的梅花也化成足下殘瓣,盼楚不知道它還活不活得了,殘缺的枝幹會長出綠芽嗎?他不確定,不過他希望它能活下來,冒出欣欣向榮的嫩葉,向笄日證明生命的可貴與強韌,告訴他不要灰心。
他真的希望。
「小楚,小日!」跫足音傳來,盼櫻盈巧的身影跑進了口軒:「月姊姊回來了,她帶著四異之一回來……小楚!」
她驚呼,因為看見了盼楚臉上的瘀青腫脹,盼楚急急以指就唇示意她別聲張,又指指床上的笄日,要她輕聲細語。
盼櫻漫步到弟弟蹲著的身體旁,等盼楚扒種好梅枝後才面對站起來的他開口。
「小日又發作了?」
「沒事了,他已經睡了。」盼楚笑笑,拍拍手中的泥土。
盼櫻的眸中有淚,每次都是這種結局,笄日病發,盼楚遭殃,每次都這樣,她幾乎快恨起笄日來了。
「痛不痛?」她圈唇吹氣,手指輕揉著弟弟的頰:「我幫你退腫。」
「嗯。」盼楚默默讓盼櫻撒一把清涼的星子在他的頰上,力量凝結在他瘀血之處,平添幾許消熱之舒適。
「櫻姊,別怪他。」盼楚感覺出指間的顫抖,平靜地開口。
「我有什麼資格去怪?」盼櫻落寞地反問。
「小日身不由己……」
「身不由已,身不由己,你體諒他,誰來體諒你?」
盼櫻的悲,一洩如註:「只要他心情不好,你就活該受罪?你在他心中算什麼?出氣筒嗎?」
「姊……」盼楚軟求。
「小楚,為什麼不告訴月姊姊?小日的病是心病,需要心藥醫,他最信服的人只有月姊姊,月姊姊要是知道一定會預防這種事再發生……」
「不,我不要和小日分開!」
「小楚,姊姊是為你好,難道你要一直挨打下去?這種週而復始的折磨姊實在看不下去了,為什麼要瞞著月姊姊?告訴她吧!她是小日的親姊姊,她有權利知道的!」
「知道了又如何?」盼楚的眼中含著超乎表象的成熟:「要是月姊姊能解開小日的心結,我早就說了,問題就在這麼做不但無濟於事,反而會傷害到大家。姊,月姊姊的苦你最清楚不過,你願意再讓她的生活雪上加霜嗎?」
盼櫻愣住了。
「我現在是小日唯一可以傾吐的對象,萬一月姊姊為了避免小日再傷害自己、傷害我,把我遣離,小日該怎麼辦,月姊姊該怎麼辦?」
盼櫻再也忍不住,攬住矮她半個頭的孿生弟弟放聲悲號:「小楚……」
「我不怪小日,他比我更可憐,我身上的傷可以用力量平復,他心裡的痛卻不能以外力減輕分毫,是我不好,沒能力使他快樂,沒能力讓他笑……
「傻瓜!傻瓜!傻瓜……」
盼櫻替弟弟難過更替自己難過,他們體諒笄月,體諒笄日,可是誰來瞭解他們的苦?
「姊,我對小日就像你和大姊對月姊姊一樣,我看到小日的病,你們目睹月姊姊的痛,我們誰都不能扭轉這種情勢,所以只有守在他們身邊,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是,他們誰都不願意離開誰,誰都不能幫助誰,他們互依互存,卻也互妒互羨。
難道這就叫命運?
「姊!」盼楚稚嫩的聲音自盼櫻的衣衫中發出。
「別哭了,你不是說月姊姊回來了嗎?快把我臉上的瘀青清完,別讓月姊姊發現了。」
盼櫻頷首,哽咽著替弟弟施力,臉上的表情雖然武裝成平時的模樣,但她的心,卻不停地沉落……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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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介紹,這位是謝奕霆,谷綠音小姐的三個朋友之一。」笄月向大家介紹奕霆,又帶絲歉然地低頭:「對不起,我沒及時找到谷小姐……」
「我們沒有怪你。」四長老中第一個啟齒安慰保護笄月的人永遠是巖桂:「你能找到謝先生已經比我們想像中好太多了。」他大方地朝奕霆伸出手:「你好,我叫巖桂。」
奕霆感覺得到廳中詭譎的氣氛,但眼前這名大男孩的善意卻與廳內的暗潮洶湧大相逕庭。不怕生的他尚未深知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伸手與巖桂的手相握:「如果我沒記錯,巖桂應該是種俗稱木樨的花木吧?」
「聰明!」巖桂笑意蕩漾:「小子有兩把刷子。」
奕霆尷尬地笑笑,被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大男孩以長輩的口吻讚美還是有生以來頭一遭,不免覺得怪異。
笄月看出奕霆的不自在,趕緊解釋:「巖桂是我精靈界四長老之一,生來就是副令人嫉妒死了的娃娃臉,另外這位是三長老柏榆,二長老青松和我們大長老蒼朮。」
她一一介紹,每喊個人名,奕霆就點一下頭,趁此短促的見面機緣,他迅速地評估了四長老。
巖桂無疑是四人中最年輕也最鋒芒的一位,細嫩的五官、皮膚,一頭黑褐色長髮披散肩上,嘴邊掛著無害的純笑,言行間流洩出年少的朝氣,奕霆注意到他眸中也正估量著自己,他週身的氣呈明亮的橘黃,溫和中隱含驕光。
奕霆自氣的顏色中微微明瞭到一些,打小起他就學會如何從人的「氣」裡辨別是非善惡,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猜疑與顧忌。再看向柏榆,他的發染了些花白,氣是與青松類近的靛青,應是與青松差不多的慈藹老人;眼光挪至那位坐著的矮老者身上,奕霆看見的是特殊的黛銀色。雖然滿頭滿臉的胡發遮去了大長老的眼神與表情,但奕霆一眼就看穿他滯硬表面下的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