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葡萄酒、白葡萄酒瓶逐一淨空,安德站了起來。倫恩聽見他道:「和我跳舞。」
帆布被風吹得砰砰作響。她起身挽住他的手,走向長廊,搖曳的裙擺像火焰般舔噬著她的膝蓋。她甩頭、揚發。安德點燃香菸,色狼眼睛卻從不曾離開過她的胸部。
伊莎取走他口中的菸,叨在紅唇間。
倫恩受夠了。他猛地站起來,幾乎撞翻椅子。在她能夠咳出生平第一口煙前,他已經來到她的面前。「你該死地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她又深吸了口菸,將煙吐在他的臉上。「party。」
他瞪向安德的眼神流露著聚積一下午的怨氣。「借個幾分鐘,醫生。」
她沒有反抗,但在他拖走她時,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怒火灼燙著他。他們經過時,人們全都一臉的好笑,他不予理睬,拉著她到花園裡最遠的雕像後面。「你瘋了嗎?」
「***,輸家。」她又對著他吐了另一口菸。
他想用肥皂洗她的嘴巴──只不過是他害她變成這樣的。他應該要吻去她所有的怒氣,但他卻像個驢蛋般擺出高姿態。「我原希望我們可以談談,但你明顯地無法講理。」
「你說對了,滾離我面前。」
他從不曾為自己辯護,這次卻覺得有必要。「伊莎,我們之間不會成功的,我們可以說是天差地遠。」
「聖人與罪人,對嗎?」
「你預期得太多了,忘了我的額頭上就刻著「道德淪喪,不可救藥」幾個大字。」他的雙手在腰際緊握成拳。「在羅馬時,一名記者逮到了我。他聽說了有關我們的謠傳,但我矢口否認。」
「想得到童子軍的勳章?」
「如果媒體發現了我們兩人的韻事,你將會失去你僅存的少許名譽。你不明白嗎?它會變得太複雜。」
「我知道你令我作嘔。我知道我給了你極珍貴的東西,你卻不領情,而且我知道我再也不要再看到你。」她將香菸丟到他的腳下,大步走開,橘色小禮服像憤怒的烽火在燃燒。
他只能佇立在原地良久,試著回復平靜。他需要和某個腦筋清楚的人談談,得到建議,然而他所認識最睿智的咨商顧問正在長廊上和義大利色狼醫生跳著貼面舞。
風穿透了他的絲料襯衫,強烈的失落感幾乎令他屈膝跪倒。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他全心全意愛著這個女人,割捨掉她會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就算他配不上她又如何?她是他所認識的女人當中最堅強的──夠強韌得能夠馴服像他這樣的惡魔。只要她有心,她終究可以讓他改邪歸正。該死了!他配不上她,但那只意味著他必須努力別讓她發現這一點。
只不過伊莎一直是個聰明人。她不是那種感情飢渴的女性,會輕易地被一張漂亮的臉龐所蒙蔽。萬一她說的有關他的一切是真的呢?萬一她是對的,而他已經習慣用老舊的透視鏡看著自己,並沒有認出他長成了不同的男人?
他感到暈眩不已。這個全新的觀點解放了他,開啟了種種他從沒想過的可能性。但首先他必須找她談,告訴她他的感覺。他的心一沉,明白到那或許不會容易。
截至今日,他一直認定伊莎有著無止盡的寬恕能力,然而他已不再如此確定了。他望著熱舞的她,今夜的她真的很不同,而那不只是表現在剪得參差不齊的發、她的小禮服,甚至她的怒氣。還有著其他……
他的視線落在她空蕩蕩的手腕,竭力克制已久的驚慌頓如排山倒海般地襲來。她沒有戴手鐲!他的嘴唇發乾,突然一切都拼湊了起來。
伊莎忘了「呼吸」。
☆☆☆☆☆
伊莎的手緊握成拳,而且她似乎無法將足夠的空氣吸進肺裡。她離開了安德,踉蹌穿過其他舞者,來到長廊邊緣。週遭的每個人都笑容滿面,但他們的快樂對她的怒氣卻像火上加油。
孩子成群結隊,喧鬧著奔跑而過。安德朝她走來,想知道她出了什麼事。她轉過身,奔進花園。一扇百葉窗被風吹得鬆脫了,不時敲擊著屋側。
她的怒氣吞噬了她,不再只是針對著倫恩,而是她自己。橘色的小禮服像酸液侵蝕著她的肌膚,她渴望撕掉它,留回原本平直的發,洗掉臉上的化妝品。她想要得回她的平靜、自製、對秩序井然的人生的掌控權──但在三天前的夜晚,當她讀完了信,跪在爐火邊祈禱時,它們就已經失落了。
帆布篷像暴風中的風帆般抖動。孩子們推擠尖叫,並太靠近柱子了。他們衝過擺著雕像的桌子。伊莎望著那個孤伶伶的修長身影、掌控生命力量的女神。
擁抱……
領悟似閃電般襲來,不再是那夜在爐火邊祈禱時、令她百覓不得的低語,而是如雷般的大聲吶喊。
擁抱……
她凝望著雕像。她不想要擁抱,她只想要毀滅──舊的人生、舊的自己。但她太害怕在毀滅後會發現的。
倫恩越過花園,朝她而來,擔憂之色溢於言表。男孩們鬼叫,女孩們格格尖笑。伊莎朝雕像走去。
擁抱……
還有著更多。她知道那個聲音還有更多要告訴她的。
擁抱……
安娜大喊,要孩子離開帆布蓬,但太遲了。帶頭的男孩已經撞上了蓬柱。
擁抱……
「伊莎,小心!」倫恩大喊。
帆布篷搖搖欲墜。
「伊莎!」
那個聲音在她的腦海裡怒吼,她的心裡滿溢著狂喜。
擁抱混亂!
她自帆布蓬倒塌的前一刻搶救出雕像,拔腿就跑。
第十二章
伊莎秩序井然的人生崩塌了,她奔向混亂的核心。那個聲音追逐著她的腳跟,在她的腦海裡迴響。
擁抱混亂……
她繞過屋側,將雕像緊抱在胸前。她渴望飛翔,但她沒有翅膀或飛機,連她的小車都不在。她有的只是……
倫恩的瑪莎拉蒂。
她朝它奔去。敞篷沒有拉上,而在這個混亂的日子裡,鑰匙正好就插在鑰匙孔裡。她在車邊煞住腳步,親吻雕像,將它丟在乘客座上,撩起裙擺,躍進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