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鬢霜白,目光炯然的老者帶著慈祥的笑,任她將他扶往一旁的槐木椅坐下。看著拖來一張矮凳坐在跟前的靳嵐,寵溺地將她由頭至腳地上下打量,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太傅?」靳嵐對太傅反常的舉止感到疑惑。
這名老者正是陵嵐國的宰相丌官洛,身兼太子太傅,為靳嵐的啟蒙老師,然而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只如此,丌宮洛是靳嵐宮中唯一知曉靳嵐真實身份的人。
「二十個年頭,你也長大了。」丌官洛笑著喟歎。
當年生子尚未滿月的皇后抱著太子,跪在地上向他不斷磕頭的那一幕猶在眼前。沒想到,才一轉眼的時間,那襁褓中的嬰孩已成長為如此玉樹臨風的俊俏男子,但若不是造化弄
人,此刻眼前站的應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家吧!
皇后當時娓娓敘述的真相讓他震驚不已,欺君啊!兼之欺騙黎民百姓。他原該將這件陰謀舉發,但他卻沒有,反而還答應皇后擔下太子大傅的職位。或許是皇后眼中的母愛感動了他;或許是皇后故世的父親是他的至交好友;也或許是,他不願見皇后之位真讓那個陰狠的秀妃給佔據了吧!
「太傅,您今天好奇怪。」靳嵐眉頭微鎖,那日加冠之禮太傅明明也在場的,為何現在才在感歎?
「聽人說,你最近變了?」丌官洛不理靳嵐的質疑,反問。
「有嗎?」靳嵐故意答得漫不經心,用以掩飾內心的驚訝與羞窘。怎麼連太傅也這麼說?
「上次參見皇后時,還得知你最近與一名男子如影隨形地相伴,那名男子是雲綢的三皇子,是吧?」丌官洛笑著看她,見靳嵐螓首輕點,續道:「看來改變你的,應該就是他了。」
此話一出,果然如己所料,靳嵐立刻緊張得開口辯解。
「他……他只是幫我訓練軍隊,我們沒什麼關係,不關他的事
「孩子,」丌官洛柔聲低喚,手輕拍靳嵐的肩。「我不是在怪你,你最近的改變很好,別緊張。」
聽到丌官洛這麼說,靳嵐懸著的心才安定下來。靜靜地看著丌官洛,知道他還有些話沒有說。
「孩子,聰慧如你,應該也知道,一過了二十歲,距離你太子登基的時機更近,秀妃母子與李元樵他們也知道這一點,相信他們已在伺機行動。你要提防著點,我只能在朝中觀察李元樵的意圖,但其他方面,你就得要自己多加注意了。」丌官洛憂沉道,皇上最近龍體違和,怕會更加煽動靳菽的虎視眈眈。
「我明瞭。」靳嵐點頭,自那日靳菽帶著大批武師至清泡宮問罪時,她就明顯感受到靳菽的奪權意圖。
「我已經觀察黑韶好一陣子了。」當聽到皇后提起太子身邊有這名男子出現時,丌官洛擔心靳嵐會被人以外表瞞騙,都獨自一人偷偷地到教練場想看看那名男子。然而,接連幾天地暗中觀察下來,原本的疑慮被安心所取代。
那名男子雖然外表輕脫,但閱人無數的他看得出來,除去那耍寶似的皮囊,隱藏其下的絕對是雄視天下的王者之材!男子在教練場上的表現,更是證實了他的看法。
「太傅?你……」靳嵐低聲驚道,太傅曾偷窺黑韶?腦海中反射性地浮現黑韶平日插科打諢的無賴模樣,柳眉倏地皺起,完了,太傅對黑韶的觀感一定差透了!一思及此,急忙開口。「其實……」卻被丌官洛舉手打斷。
「你別多說了,他是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你找到了一名好幫手。」丌官洛笑道。
聽到太傅的話,靳嵐緊繃的精神頓時鬆懈下來。
「您都在哪裡觀察的?」靳嵐問,黑韶大半的時間都與她在一起,難不成她也被順道觀察?一想起最近心頭的怪異感覺,怕自己的扭捏行徑也被察覺,不由得俏臉生紅。
「教練場。」丌官洛笑得得意。
「教練場『,靳嵐詫異低喊。」我怎麼都不知道?「
面對她的問題,丌官洛但笑不語。她不知道,可有別人知道呢!其實黑韶早就發現了他的存在,那鷹隼般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害他以為才一開始就被人當場揭破。沒想到,黑韶只是定定地看著他,而後勾起微笑,對他不再理會,繼續練兵。
黑韶的笑帶著明瞭與諒解,才如此一眼,就看出他這名躲在草叢中的老者所為何來。他的笑,也帶著些許傲然,彷彿在對他宣稱對他的評量絲毫無畏。
好個偉岸男子!丌官洛滿意地笑了。
「太傅!」靳嵐叫著,太傅今天真的很怪!老是看著她,帶著深意的笑,笑得她渾身不對勁。
「沒事,我要走了。」丌官洛笑著起身,拂順長衣的縐摺。靳嵐見狀,縱有滿腔的疑問也無法再問,只得上前扶著他,送他出門。
走至門口,靳嵐伸手要去開門,手還沒碰上門閂,就聽得官洛含有深意的話語響在耳際。「嵐兒,做你自己。」
靳嵐動作一頓,想再問清楚,只官洛已逕自開了門,門外站了一人——
黑韶站在門前正準備敲門,門這麼一拉開,讓三人都怔了一下。
丌官洛首先回神,對黑韶笑著點頭。「初次見面。」
「不,以前就見過了。」黑韶笑著回禮,黑眸中閃著戲謔的光采。
兩人發出會心一笑,,丌官洛呵呵大笑,拍拍黑韶的肩膀。「老夫先走一步。」
「您慢走。」黑韶有禮地目送他離去,轉頭看向靳嵐,見她依然怔怔地喃喃自語。做自己……做自己……靳嵐反覆咀嚼丌官洛臨去前丟下的話,一抬頭迎上黑韶審視關懷的目光,心頭驀地一震!
「怎麼了?」黑韶輕輕按上她的臂膀,關懷地柔聲問道。
做自己,靳嵐嘴角浮現苦澀的笑,她明白太傅的意思了。
做自己……她能嗎?突然間,覺得手臂上那寬厚手掌的溫度炙人,炙紅了她的心、她的臉,也炙熱了她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