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她每次犯了錯被責罰時,就是對著這張畫像「面畫思過」。爹爹和哥哥們都說這畫中的男子是個救他們一族的大恩人。既然這恩人是他們的再生父母,就不能辜負的恩人賦予的新生命,定要立誓做個正直無私的人,一如大恩人。犯了錯就是對不起大恩人,必須面對著畫像懺悔,直到心底再無壞念頭為止。
劍神常天恆在父兄的口中就像是神話一般的人物,當時由於年幼對此人早已無甚印象,也不知他的事跡是否有讓人誇大宣染了。畫像中的男子明明就是一個少年人,和現在的她年紀也相差不遠。一個才年方二十左右的人當真有那麼大的能耐嗎?瞧瞧她,也只能當個飯來伸手的富家小姐;二哥呢,年紀也比畫中人當時的年紀大多了,雖然貴為一堡之主,但還不是享受著父兄打下的基業?劍神常天恆如果不是「神」,那麼肯定所有人都把他的事跡加油添醋的宣染流傳了。
小小年紀的她,內心常常轉著這個問題。有時難免有幾分懷疑不屑,甚至可說是討厭這個人,畢竟每回犯錯父兄都抬出這人的名號訓誡她;但不能否認的,懷疑討厭的同時,常天恆的身影也已經深深進駐她腦海了。年少的叛逆心性,總是故意把喜歡的人裝作討厭,其實哪知道自己原來竟是在意得要死。
丁小纏迫不及待的首先跳下轎子,阿野由於有傷在身慢了一步,但也不甘示弱跟著跳了下來。
謝妤恬一皺眉,還以為自已看錯了。她狐疑的盯著謝蒼碧,以眼神詢問是否有接錯人。
謝蒼碧微笑的望著緊接在兩人之後下轎的人影,謝妤恬順著他的眼光望去。這一瞥,真正震懾住她了。
現在她才知道描繪他的那名畫匠筆功有多麼拙劣。
那張畫根本無法將劍神常天恆的風采形容於萬一。年少的他畢竟有幾分盛氣凌人、驕傲自滿,少年得志不說,更受著萬人景仰崇敬,莫怪乎畫中的他一副神采飛揚、志得意滿的模樣。然而眼前的這人,那眉眼間隱含的滄桑,若非歷經許多轟轟烈烈的過往,又怎能擁有這一雙溫暖世故、看透人心的清澈雙眸?那眼角的細紋彷彿刻劃著世間最沉重的記憶,卻又不顯得自憐悲痛,只剩含蓄內斂的餘波。他身上已不再有震駭迫人的光芒,反倒一如煦陽般溫暖可親。
然而那一身渾然天成的瀟灑風範,卻是滄桑的歲月、沉重的記憶洗也洗不去的。
謝妤恬一張俏臉忽地酡紅起來,那羞澀靦觀的模樣,一如看見久違的情人般,眼裡的傾慕如此赤裸裸的揭示著。
丁小纏一個箭步跳到她身旁,小手在她眼前亂揮。「看夠了沒?發花癡啊!」聲音裡強烈的不滿彷彿手中的珍寶被人侵犯般劍弩拔張。
謝妤恬回過神,像做錯事被逮到的小孩,臉上紅潮更甚。見到喊醒她的竟是和常天恆一同前來的女子,心裡居然微微發酸。不過就是個小女孩嘛,蹦蹦跳跳活似沒個教養的猴子。但良好的閨合教育讓她不由得端正麗容,勉強笑道:「姑娘遠道前來,請裡面稍事歇息。」
見到常天恆及阿野隨同謝蒼碧進了大門,丁小纏小聲的在謝妤恬耳邊恐嚇:「不准你再這麼看天恆哥哥,懂嗎?要不我可不饒你。」掄起小拳頭在她眼前作勢晃動一下,隨即跟了進去。
謝妤恬怔怔的站在原地。她這是在威脅她嗎?
* * *
風聞劍神常天恆目前身在飛龍堡作客,各大門派掌門均不約而同前來拜見探視這一代傳奇人物。
原本男人議事,女子與孩童不得拋頭露面,更不可能干預旁聽。但常天恆原就是不拘小節的人,丁小纏非得瞧瞧熱鬧,阿野也別有居心的從旁附和,於是也就隨他們了。在場的均是江湖中俱有門望的一派之主或武林高人,臉上雖然帶著不以為然的神色,但也沒人敢議論。畢竟能見到這傳奇人物才是正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為什麼劍神身邊會跟著兩個小鬼頭呢?眾人莫不在心裡猜測,何時一代英豪改行當起奶爹來了?
瞧那兩個一大一小的鬼靈精一臉看熱鬧的好奇,常天恆卻仍是好脾氣的溫和態度,真讓人猜不出三者之間的關係。丁小纏總是親暱的扯住常天恆的衣角,佔有慾甚濃的霸住他身畔的位子,那模樣頗有幾分情人的味道。可偏偏常天恆一臉任她蹂躪的疼寵,簡直就是把她當個愛撒嬌的孩子,臉上卻沒半分對待愛侶的情意而阿野更奇怪了,有時不由自主的黏住常天恆,有時又像個和父親鬧彆扭的小孩,經常離他遠遠的,臉上的神情總是複雜難測。
有人心裡難免臆測,莫非這三人是全家福?看阿野的年紀應該是常天恆退隱後所生的孩子吧?兩人真有幾分相像。或許這就是劍神退隱的原因?有了家庭總是不便繼續在江湖中打打殺殺;但丁小纏的年齡又不對了,瞧那模樣怎麼也不可能生出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她自己也都還是個大小孩呢。何況劍神常天恆有可能看上這種長不大的小鬼頭嗎?
眾人又是一番景仰崇敬的寒暄,有的人雖然想詢問常天恆為何會毫無預警的退出江湖,又為何一聲不響的復出?但畢竟在江湖中打滾久了,每個人心中都清楚各人自有個人的苦楚無奈,於是想問的話也繼續留在心裡當個永遠不解的疑問。
武當掌門無塵道長朗聲一笑,誠摯的握著常天恆的手。「常大俠,武林正是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回來的正是時候!」
常天恆也由衷的發出喜悅的笑容。「多謝道長謬讚,天恆愧不敢當。」無塵道長完全沒變,依然是十年前那副爽朗正直的模樣。只是十年來為正義奔走,眉宇間難免添上幾分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