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到洗手間梳洗,才拿了隨身皮包打卡下班。搭電梯下樓時,心裡仍在咒罵張德女不該擾亂她一池春水。
他到底找她做什麼?
彷彿意識到是怎樣的未知命運往等待她,盼男芳心悸動起來。
第九章
夜色從四面八方湧來,白晝帶著最後一抹餘暉退守至遙遠的天際。張德女修長挺拔的身軀如臨風玉樹屹立在大樓的廊柱旁,看到盼男遲疑的身影,被罩在廊柱陰影裡的矯軀很快挺直腰身,不容她逃避地迎過去。
「沒讓我等太久,不過二十分鐘。」他幽默地道。玩味而犀利的眼光,熱力逼人地直射向她。
盼男臉頰一熱,有種被看透的錯覺,她惱羞成怒地避開他的注視,自顧自地往前走,語氣冰冷地道:「我只是臨時決定不加班,想回家而已。」
德女聞言噴噴噴地輕聲叱責。「盼男,你這種說謊的毛病要不得。以前你是不說謊的。」
「什麼以前不以前,再說我也沒說謊。」
「只是選擇隱藏大部分的實情,說出不痛不癢的部分嗎?」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貼著她耳朵說。那拂搔著她敏感肌膚的灼熱氣流,還有隨著呼吸飄蕩在她鼻端的好聞氣息,都令盼男忍無可忍。
「喂,」她勉強壓抑住停下腳步轉身去面對他的衝動。「你懂不懂得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道理?」
「有必要嗎?」悅耳的男中音更加放肆地親近她,修長有力的手掌倏的攫住她肩膀。盼男全身戒備起來,若不是他接下來的話,她就要施展貽拳道給他一記過肩摔了。
「我的車子在那方向。」他將她打算左轉的身子,轉向右方。
「誰要搭你的車了?」她沒好氣地甩脫他的手,怒視他。
張德女深深凝視她,毫不退讓的與她對峙。街燈照在他清俊的臉容上,深沉的眼眸有著少見的嚴厲,讓盼男清楚地意識到那兩顆眼珠沉重的壓迫感。
他吸了口氣,緩和他心裡的怒氣,扯動唇角冷笑。
「如果你喜歡在馬路上談這種事,我可以奉陪。」
「我……我們沒什麼好談!」德女給她的印象一直是溫和,沒想到這人也是有脾氣的。盼男不太習慣地畏怯起來,記憶深處不經意地撞出齊韶和安平在宜蓉家重逢時,齊韶唯—次生氣的模樣。
那熾熱的眼神,壓抑不住的真情……盼男感覺自己的心柔軟下來。
「盼男,別折磨我,你知道我要談的是什麼。」德女凝視她瞬間變得溫柔的臉龐,屬於楚安平的嫻靜優雅疊在她俏麗的臉龐,一時間心醉神迷。
「問題是,有必要嗎?」一絲惆悵的笑意泛上她粉白的柔唇,迎視他的眼神充滿苦澀。然而德女的眼光仍是執著不肯放棄,她只好無奈地妥協。「好吧,那晚我的確有段離奇的遭遇,好像回到三O年代的上海,變成一個叫楚安平的女孩,還和一個叫齊韶的男人談戀愛。如果你想跟我確認這件事,那就是我的答案。」
「我想跟你談的不只是上輩子的事,還有我和你的今生……」
「我們,今生?」盼男的神情顯得無比哀傷。「這輩子我和你不過是兩條不會交會的平行線,何來我們之說?就算上輩子我們真有什麼,也隨著死亡而結束。我已不再是楚安平,你也不是齊韶了……」
「這不公平!」德女舉起一隻握緊的拳頭,重重捶了一下胸口,眼神激動無比。「這裡還在痛,你明白嗎?這幾天我像是活在天堂和地獄之間,每每憶及你冰冷沒有體溫的身體,毫無氣息地躺在我懷裡,不管我如何急救都救不回你的生命,那種無能為力救回自己最心愛的人的感受,你能明白嗎?」
他悲痛的神情有如一把巨錘重重敲擊盼男的心上,這幾日她為安平的悲傷所困擾,全然沒想過齊韶也會難過。看著德女備受傷痛煎熬而顯得無比疲憊、陰沉的面容,突然有種想伸手撫慰他的衝動,然而前世的陰影卻阻止了她,讓她只能僵硬地站在原處瞪他。
「至少給我個機會,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
「是。」他怨恨地道。「你沒有活下來,就是你欠我。你把所有的悲傷怨恨都留給我。讓我從此活在地獄裡,這些都是你欠我的!」
「是誰沒趕來赴約?」盼男氣憤起來。「讓我孤零零在那裡等待。若不是系念著你,我早就安穩的上船,也不會被神鶴逮到。」
「難道你不明白這點也使得我更加怨恨自己!」德女憂傷的眼眸吞吐著抑鬱難消的火焰。「因為我的疏忽,而讓我唯一深愛的女子就此沉溺在冰冷的水面下,我心裡的痛何嘗遜於你!」
「你有什麼痛的?」沉溺在前世的心痛下的盼男,硬咽地道。「我死了後,你就可以和季晴雙宿雙棲,就像你現在和寧旖旎一樣……」
「我和季晴?!」德女被她沒良心的指控,氣的想要咆哮,然而她眼角的淚光卻奇異地澆熄了他心裡的怒氣,令他狡黠地明白一項連盼男自己都未必瞭解的事。
「你在嫉妒?他玩味道。
「我……才沒有!」她彆扭地漲紅臉。
「承不承認都沒關係,反正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呀?盼男狐疑地斜睨他。
然而德女只微微一笑,熾熱的眼眸無比真摯地凝視她。「如果我告訴你,齊韶並沒有娶季晴,一生孑然地度過下半輩子,始終沒有對安平忘情,你心裡是否好受些?」
盼男驚異地睜圓眸,心裡有股深層的悸動,分不出是悲是喜。
「如果我再告訴你,我對寧旖旎也像齊韶對季睛一般,僅有普通朋友的情誼,而無男女間的情感,你是否願意跟我另找地方深談呢?」他以眼光暗示她,兩人旁若無人地站在人行道上「閒話家常」,已引起往來行人的注目。
不習慣成為眾目焦點的盼男,再度漲紅臉,轉過身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