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對她怎樣。而是這妮子的腸胃不好,偏偏晚餐過後還去喝了杯冰的柳橙汁,碰巧那杯柳橙汁裡有不好的細菌,如今正在她胃腸裡搗亂。那跟我完全無關唷。」
只要不是老公搗的蛋,薔薇便釋然了,但隨即那顆善良敏感的心又擔憂起來。
「那她要不要緊?」
「放心好了,頂多瀉一下肚子而已。」善惡幸災樂禍地扯動嘴角,他感應到春天此刻正處在十分不舒服的狀態中。果然,當「六月」的鋼琴聲結束,揚起一陣熱烈的鼓掌,緊接下來聖桑的「動物狂歡節」,令春天的胃腸也狂歡曲來。
「盼男,我去一下洗手間。」她附在好友耳朵上道。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一會兒就回來。」她悄悄起身離開。
「善惡,我過去絆住她,這裡就交給你了。」薔薇離開夫婿懷抱。
「小心一點,等一下可能會有個小地震。」
「你怎麼知道?」她訝異地問。
「難到你還不瞭解夫君我的能力嗎?」善惡佯怒道,薔薇嫣然一笑,奔進他懷裡送上香吻,隨即匆匆離去。
懷裡少了妻子的溫暖,善惡頓時無精打彩起來。想到還有正事要辦,不免連聲詛咒,真想跟隨薔薇而去。可這事不辦不行,薔薇會不高興的。
轉向那對表面上專注聆聽音樂,其實是陷進獨處尷尬的男女。
沒錯,儘管周邊圍繞著人群,兩人卻有種被獨立間隔於一個親密世界的感覺。彷彿那些人群都不存在,敏銳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氣味、心跳。
在心慌意亂的情緒下,穿流在耳邊的音樂淡成縹緲、沒有意義的音符,直到貝多芬的升C小調第十四號奏鳴曲「月光」上場時,兩人心頭同時掠過一抹怪異的熟悉感覺,彷彿兩人曾無數次共同聆賞過這首曲了。
不絕如縷的三連音伴奏音型支配著第一樂章,全曲瀰漫著幻想與即興味,將人帶入夜月一簾幽夢的浪漫裡。緊接著的第二樂章,是比小步舞曲更輕快的舞曲風格,開頭主題的兩小節間的圓滑奏,以及隨後兩小節的斷奏,是技巧表現的勝負關鍵。
盼男納悶她何以瞭解得這麼透澈,她既不會彈鋼琴,也不是古典樂的愛好者,怎麼可能知道該如何演奏這首樂曲?甚至知道第三樂章是全曲的高潮,與異於維也納的古典派奏鳴曲把重點放在第一樂章上,貝多芬在「月光」一曲將高潮改置於最後樂章,使得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成為前奏風與間奏曲。
就在這曲「月光」達到最高潮時,一陣晃動驚擾了沉醉於樂聲的人們。張德女本能地伸手摟住盼男,輕聲道;「別怕」。
盼男的情思仍陷溺在壓迫感增加的樂曲聲中,她抬頭看進德女柔情萬縷、堅定保證的眸光裡,感覺到無比安全、溫暖,週遭的騷動好似離他們遙遠。
她無法移開眼光,在他如子夜寒星般漆黑、深炯的潭眸深處,鋼琴音樂穿流,好似月光傾瀉在兩人身上。一種淡淡的藍色光影包圍他倆,盼男的頭腦逐漸昏沉起來,陷進疲憊的空間。
一似醒似睡地浮沉在藍色的柔光中,隨著這道光旋轉進渦漩狀的通道,像是一剎那,也像是永恆的時光,她和張德女攜手穿過通道,悠悠轉醒於另一時空。
第三章
三O年代初期的上海……英、美公共租界區。
今晚是上海商界大亨寧亞夫名下的基金會舉辦的第一屆中國青年鋼琴家比賽之夜上海灘有頭有臉的名流全來參與盛會,將物阜人盛的南京路擠得水洩不通。
提起寧亞夫可大有來頭。
二十五年前他在英國留學時,結識了運輸業鉅子霍普子爵的千金文蓮娜。不久後,兩人結離夫妻。
寧亞夫攜妻回到上海,在岳父的支持下,將寧氏的資金投入了紡織、金融、運輸近年來更插足娛樂界,成為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商業鉅子,和上海各界的關係良好。
由於妻子喜愛音樂,寧亞夫對上海音樂界的支持不遺餘力,這次舉辦鋼琴比賽,也是為了討好妻子。
優厚的獎金吸引了中國音樂界絕大部分的年輕鋼琴家熱烈參與,在上海設備最完善的戲院同台競技。
這是上海音樂界歷年來最大的盛事。衝著寧亞夫的面子,包廂和所有座位在多日前即預訂一空。音樂會開幕前的十分鐘,大部分的空位都已坐滿,走道上擠滿寒暄的人們。
然而這番喧鬧,全在會場燈光暗下之後,化為一片岑寂。在主持人介紹評審和舉辦這次比賽的意義,並請寧亞夫簡短致詞後,比賽正式展開,會場裡只剩下悠揚的鋼琴樂聲線繞。
楚安平匆忙從黃包車跳下來時,有莫札特最高傑作之稱的c小調奏鳴曲K、457正從第一位參賽者飛舞在黑白對比的琴鍵上的靈動指間傾瀉而出。
戲院外的楚安平當然聽不到優美的樂聲,此刻她的心情如火在焚燒。她知道自己遲到了,季晴八成在大發脾氣。她躁急地往戲院人口沖,沒注意到從左方迎過來的人,一頭撞進對方寬闊結實的懷抱,哎睛一聲,嬌軀被彈的往後倒栽蔥。
幸好那人及時扶住她。
「小姐,你沒事吧?」
低柔悅耳的嗓音從安平頭頂上方傳來,親切和悅的語氣令人心生好感。她抬起眼皮,當視線捕捉到男子年輕帥氣的面容時,心跳紊亂了起來。
他或許不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子,季晴的哥哥季群比他更形俊美,可是他身上有種季群無法比擬的氣質,一種成熟男子的氣定神閒。顧盼之間所流露出來的颯爽之色,暗示著他是個感情與理智都很強的人。擁有理想與浪漫性格、兼具強烈現實感的男人,最容易令女人傾心,何況他還有雙她見過最溫暖、美麗的眸子。
就是他的眼光讓她無法移開視線,不自覺地迷失,忘了來此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