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他氣若游絲的嗓音即使微弱,也依然暗啞地扣人心弦、使人心疼;柳娟看著他碧綠眸不名毫不保留地透出擔憂熾熱的愛意,心狠狠地抽痛著,任由他的大手輕撫上自己的臉頰,無法動彈。
「太……好了……你沒事……」
她輕顫了一下,卻霍然起身,往堤防上攀爬而去。太濃烈了,她無力承受!
「小柳!」宇野萬里看她越過了堤防,擔心她會想不開,連忙起身也要追過去;但起身時暈眩了一下,有些虛弱;甩開了無菌服和眼鏡,他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
「小柳!」
柳娟好像是不知道喘急的河流就在眼前似的直往前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隨大河之水而消失流去,只知道她想躲避;躲避他的溫柔,躲避他的執著,躲避他狂熾而熱切的眼睛!
「小柳!」宇野萬里一個箭步追上去抓住她的臂膀,她因為對方用力過猛而撞上他的胸膛,使他也一個踉蹌倒在堤防旁邊。他使勁拽抱住她,以受了傷的滄桑透著沙啞的語音問著:「我的愛真的讓你那麼厭惡,那麼痛苦嗎?」
不……不是的!不要用這麼傷慟聽語氣說話!
柳娟說不出話來,只能不停地哭泣,彷彿要把隱忍了九年的悲傷和無助全數發洩出來,像是源源流去的河水一樣,那如烏雲陰霾般的過去也要離開她。因為陽光固執地要撥開雲層,射人她陰晦的心內。她逃不了了,他的柔情已經圍繞住她,讓她依戀的捨棄不了!
「沒關係!
在沉寂的只明滂淪大雨和汽車駛過、河水流動聲音的夜中,宇野萬里幽聲如詠歎的男中音若有似無地飄動著,溫暖而散發出疼惜的深情,不悔地表明等待的心意:
「我已經等了你一個十三年,我可以再等你一個十三年;只要我還活著、你還活著,這份愛就有可能發生。人只要活著,就都是希望。」
「為什麼?」她把臉埋進他溫熱的懷抱中,感受他如天鵝絨般柔軟的胸膛,那已經吸去了她過多的淚水和悲痛。
「為什麼要愛我?我是個離過婚,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又比你大了二歲的女人……你為何獨獨愛我?我根本不值得!
宇野萬里苦笑了一下,抬頭仰看冥暗落雨的天空;二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去理會那有愈漲愈高之勢的河水,只貪婪地珍惜取這一刻相擁的時光,大有「若是被淹死了,也死得很幸福。」 的心態。
「那麼……給我一個癡心的理由吧!
「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個殺人兇手!」她突如其來的凌厲語凋也沒令他撼動或有任何反應,只是淡淡地凝望著她晶帝的黑眸,「哦?」 了一聲。
「我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回憶起在美國婦產科病院的手術台上那閃爍的燈光,口氣愈形激動:
「我恨他!他背叛了我對他的信任!我以為把身體交給了對方,就能換取永遠的、真心的承諾;那不是愛嗎?不是愛的表現、愛的行為嗎?為什麼我覺得我比妓女骯髒、還下賤!?」
「小柳……」宇野萬里更深地擁緊了她。
「不!那不是真的愛情……不是!我卻以為……那麼做就是……所以,我恨他,連同他留在我體內的種我也恨!」她完全陷人自我審判的情境之中。「但是,小孩是無辜的,我卻親手殺了他,直到我感受到有東西從我體內掙扎的要剝離而出,我才發現我謀殺了一個活生生、從我身體內即將成長的生命。不會有了……不會有救贖了!我
只能落人地獄裡,不會有救贖了!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我殺了人……」
「柳!」宇野萬里扳著她的肩,極力喚著:「柳!小柳!你冷靜一點!
「不會有了……我不能得到饒恕。你不要碰我……不然你的無瑕會沾染上我的罪惡——」
他吻住了她的自我批判,他舌的侵人、吸吮,如同要將她深深的罪孽帶走,也要帶走一切的傷害;他想用他的用使她幸福,使她得到「救贖」;只要她願意,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我愛你……柳……」她抵住她的唇,輕淺的喘息著;他的氣味飄散在她的鼻息之際,她覺得她長久以來的自我譴責和傷痛,都淡化在他溫暖珍愛的碧眸及語調之中,他的潔白洗淨了她。
「如果依照基督教的說法,救贖是專門為有罪的人所存在的;那麼,我對你的愛,就是只為了使你走出黑暗而產生的。不要責備你自己,柳!你沒得到救贖,是因為你不願意,而執意活在過去自己所製造的殼中。若是你願意破繭而出,我願意,而且心甘情願的為你等待,讓你在我的愛中重中。柳!只要你願意……」
他情真意切的告白軟化了她,是的!她知道!但她仍然害怕!
「『 我愛你』這三個字是迷咒,如果有一天這裡的文明全都炸完了、塌完了、毀完了,而留下這堵牆,流蘇,而那時我們在這堵牆下相遇;流蘇!或許那進我會對你有點真心,或許那時你會對我有點真心。」
什麼?她為什麼突然念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宇野萬里蹙起了眉頭。
「男人,結婚之前總是花言巧語……」
她不知是自嘲或是嘲人,眼眸雖是對著他,但焦距卻不知是越過他在看誰,顯得飄忽不真實;她冰冷的臉依舊美麗,只是美麗得令人心醉。
「『除了你,我不愛別人。』,『沒有你,我就沒了色彩。』『嫁給我,讓我每分每秒擁有你。』結果呢?」
她諷嘲地揚了揚唇角,笑得好滄涼:
「外遇、毆妻的不勝其數。如果居理夫人說的,『結婚是戀愛的墳墓』;像白流蘇和范柳原那樣,尚未結婚前,二人甜甜蜜蜜的,而婚後呢?」
「我說過,我可以再等你一個十三年。」
宇野萬里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已經對婚姻產生了恐懼,她害怕再遇到一個何宗越……呵!人的通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