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永瀾接下,再從懷裡掏出錢來遞上。
那老大娘偏偏不收,雙手急揮著。
「不成的、不成的!是咱兒請您吃的,怎能收錢?!更何況,也不是啥值錢玩意兒。」
「那更得收下,您攢的是辛苦錢,永瀾不能白取。」青袖往前一探。
那老大娘雙手乾脆縮在身後,不接他的錢。
「您再硬塞錢過來,咱兒可要生氣了!」
忽地,鋪子前多出一抹紅影,嬌聲清脆--
「盛大娘,您甭理他!他這人就是……就是這臭德行!」
似乎每回聽見那般嬌亮的聲嗓,他左胸便要隱隱一抽,側過雙目,那姑娘花似的容顏泛著薄紅,櫻唇微抿,柳眉略攏,卻不知又因何心中不快了。
老大娘率先反應過來,呵呵笑道:「妳這丫頭誰都不放在眼裡,這會兒,連永瀾師傅也罵了。」盛大娘的饅頭鋪子在城西已開張三十餘年,從年輕時候和姚嬌嬌的奶娘童氏便是手帕交。
「有些人就是骨子裡犯賤,專找罵挨。」姚嬌嬌好似氣得不輕,說話夾槍帶棒的,驀然間,她竟莫名其妙一把搶下年永瀾懷裡的油紙包,跟著由腰間取出一錠小銀,直接放在盛大娘揉麵團的檯子上。
「這些奶饅頭我買了。」丟下話,她掉頭便走,瞧也不瞧年永瀾一眼。
「姚姑娘?妳這--」年永瀾大大怔然,瞥見盛大娘在旁挑眉笑著,他峻頰沒來由地燒起熱意,頷首拱袖,連忙牽著馬兒追了去。
那襲火紅的明媚春衫走得好快,迅速彎進前頭巷中,年永瀾眉心淡蹙,亦跟著步進。
巷弄裡少了大街的熱鬧景象,多是百姓人家的後院,兩邊皆是石牆,翠綠枝啞攀牆而出,微風下,發出沙沙輕響。
「姚姑娘?」他還得牽著馬,慢了不少時候,在巷裡繞回,竟不見紅衫嬌影。
灰馬蹭著他的肩,低嘖著氣,在原地輕踱,他拍拍馬兒的頰,苦笑--
「唉,咱們跟丟了,那姑娘……也不知生誰的氣?」拉著馬,便欲循原路離去。
「喂!」突地,石牆後閃出一團火紅,姚嬌嬌動作迅速地擋在他面前,圓潤的唇嘟得半天高,「你、你找也沒找,便要走嗎?!你這人……一點誠意也沒有!」
簡直是欲加之罪呵。
年永瀾俯視著她,早習慣這姑娘的辣嗆脾性,見她香桃似的臉紅鼓鼓的,心裡無奈也好笑。「我肚餓,想先回去買幾個饅頭裹腹,吃飽了才生得出氣力,屆時再來尋妳。」
聞言,姚嬌嬌方寸微震,以為他說話蒙人,可那張削瘦的臉龐如此認真,黝黑眼瞳深幽幽的,半點也不像在說笑。再有,他這人悶透了,懂得說笑才怪。
「拿去。」被瞧得有些彆扭,她把油紙包往他懷裡一塞,甩掉那古怪的羞澀,粗魯地道:「趁熱快吃啦你……看什麼看?!」
年永瀾斂下眉眼,唇欲笑,又連忙忍住,取出一粒白胖饅頭嚼著,口感和香味果然一絕。
「妳不吃嗎?」他問,中低柔嗓在巷弄裡淡回著,如絲竹彈奏。
姚嬌嬌也不懂自個兒怎地回事,明明氣他、惱他,可教他一瞧,氣惱歸氣惱,又有某種感覺滋生著,沒說上幾句話,頰已紅了好幾回。
「不吃、不吃,氣都給氣飽了。」螓首偏向一邊。
年永瀾歎氣。
「妳不是答應過,不隨便同旁人鬧脾氣?修養心性是太極入門重要的一環,要讓氣息吞吐綿長,徐徐生意,心性一穩,循序漸進,才能進而達到所謂的中正安舒、婉轉如意--」
「你別來長篇大論,我又沒同誰鬧脾氣,我、我氣的自然是……是你!」
「我?」咀嚼的動作一頓。他何時又招惹她了?
俏臉陡地轉正,直勾勾地瞪人,一根蔥嫩指兒戳著他胸膛。「你……你說,今兒個永勁哥哥跟你上哪兒去了?」
年永瀾將饅頭嚥下,微順了口氣。「妳想找永勁族兄嗎?他尚未返回,往城外巡視堤防工程去了。」前些年黃河發大水,幾淹進開封城裡,自此,年家太極便與官府合力,召集民間力量,治水利、修河堤,而這事一向交由年永勁照看。
聞言,嬌臉上的亮眸陡地細瞇。「我找他幹啥兒?」
年永瀾怔了怔。
她私下向永勁族兄提親的事,前幾日不知怎地傳進祥蘭兒耳裡,原以為祥蘭兒要傷心流淚,定會好好質問永勁族兄一番,可什麼事都沒發生,年家大宅裡依然太平,正因如此,更教人憂心,宛若暴雨前的沉靜,處處伏流。
他選擇沉默,胸口的悶氣正在集結。近來已熟悉如此感受,似乎牽扯到這姚家姑娘和永勁族兄的事,他氣息便窒悶起來。
如此兒戲,如此莽撞,她將一池春水攪得波瀾隱隱,卻又撒手不理嗎?女兒家的、心思,實在難解呵……
見他不語,姚嬌嬌又問:「今早為什麼沒去龍亭園?我說過,我、我只要你教太極,不要旁人。」
今晨,她早早便至廣場,卻沒等到他的身影,拐彎抹角地問了守福,那小少年總愛同她鬥嘴,老惹她想刮他幾個耳光,好不容易才套出他大清早便跟年永勁騎馬出城的消息。
年永瀾眉峰略弛,頰邊一捺,仍是那柔雅聲嗓,揉進微微無奈--
「我的兩位族妹對於年家太極亦有獨到之處,尤其是詠霞,她精研太極劍多時,妳跟著她們學,定也獲益匪淺。」
「我不要!我就要你、就要你而已。」她嚷得好急,語氣衝動了些。
兩人皆是一怔,彷彿瞬間被點住穴道,動也沒動,就怎麼你望著我、我瞅著你。
此時,大灰馬鼻頭裡噴出熱氣,在原地踏了幾下,像挺不耐煩這兩個木頭人似的,重重地甩著馬頭,搖著馬尾巴。
年永瀾首先捉回心志,手溫柔撫著馬頸,這氛圍著實詭譎,教人方寸大亂。他暗自調息,神情有些憂悒,莫之能解。
半晌,他聲音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