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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來來,這個咱兒在行!」守福嚷著,甩掉滿手水珠,跳到他身旁,可惜尚未搶到木梳,男人已俐落地為自己梳妥一個簡單款式。

  「哇!少爺--您別把守福該做的活全干光呀!」「英雄」無用武之地,他心裡會不平衡耶。

  眉峰淡擰,隨即舒朗展開,年永瀾唇角微勾。「你該干的活就是跟著你的永睿少爺多讀點書,你年歲未長,趁現下多充實學問,將來當個有用之材。」

  守福尚帶著稚氣的面容皺成一團。「少爺,您讓守福成天跟著永睿少爺讀書,那還不要了咱兒的命嘛,果真如此,咱兒還寧願隨著永昌少爺做生意,大江南北地跑,總勝過對著書本子發呆。」在他心裡,永瀾少爺什麼都好,就是少言了些,有時又固執了些,時時逼他去和孔老夫子親近,天知道,他每回拿起書本,不到一刻,人就被周公請去下棋了。嗚,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呀。

  「還有,咱兒今年都滿十三,是圓是扁早定了性,就是不想讀書嘛,少爺就別再逼守福了。俗話說,行行出狀元,少爺是咱們開封年家太極拳傳授得最好、最有口碑,又是開封父老兄弟姊妹們口耳相傳最有耐性、最得人緣的師傅,這也算得上是『狀元』吧?守福跟著您,同感光榮,說不準還能成為小廝裡的『狀元郎』哩!」

  該罵他沒志氣,抑或誇他志氣高?唉。

  身旁,這小少年正值變聲的音調有些刺耳,難聽得緊,年永瀾朗眉皺也未皺,神色卻沉了沉,似乎落入另一思維裡……

  木盆水面上,那張醜陋面容微微搖曳,盆中冒出的熱氣迷濛著雙眼,可他仍將自己看得真切。

  心陡地瑟縮,疼得發暈,已分不清是驚、是懼,是羞恥難當,抑或深惡痛絕?

  他突地歎息。「守福……原來你都十三了。」雙瞳一黯,那唇邊的弧度噙著近乎苦郁的味道。

  「是呀,十三歲又五個月囉。」守福點點頭,疑惑又問:「……少爺,呃……怎麼啦?」偶爾,少爺會顯露出那樣的神態,目瞳極深,彷彿強行鎖住了什麼心事,向來溫朗的眉心也變了樣,他好幾回想問個清楚明白,又直覺還是別去刺探的好,總覺得那肯定不是啥兒好事。

  十三歲,到底有什麼不對勁兒?

  「沒什麼不對勁兒,別太憂心。」

  不看那張臉容,合上眼,傾聽男子獨有的嗓音,溫雅薄醺,足可讓每位待嫁姑娘臉紅心熱。

  但年永瀾似乎不懂自己所擁有的這項「優勢」,對旁人已造成如何的影響。

  「大嬸?還是不舒服嗎?」他再次出聲。今兒個已有七、八位大嬸、婆婆對著他露出那樣的神態--眼睫半瞇,頭略偏,彷彿沉浸在暖陽裡。

  可是……他瞄了眼天際,雪雖停歇,廣場裡天光清亮,卻始終見不到冬陽的臉啊。他著實不懂。

  這處廣場就位在龍亭園中心地帶,整座園林采南方式建築,本屬官家用地,後因開封幾位極具名望的耆老學者努力奔走爭取,十年前終於得到朝廷允許,開放給尋常百姓作為平日閒遊散策之處。

  廣場鋪就著青石,十分寬敞,每日清晨雞鳴未歇,聚集於此的男女老少總有百八十位,全是開封年家太極的追隨者。

  年氏家族在開封立足久矣,開枝散葉,族眾三百餘人,現居於開封年家大宅的約三十七名,人才豐美,各行各業多有涉及。

  然而,不管世道如何變遷,年家對於太極的教授永遠熱忱。

  前幾年,這重責一直是由第十九代r,永字輩中最為年長的年永勁負責,後來族內諸事繁忙,幾位族兄如永豐、永昌、永澤等等又有其它事業纏身,推廣年家太極一事便穩穩當當地落在年永瀾肩上。

  他剛及弱冠便已接手,如今二十有五,這些年過去,似是無聲無息,可在開封那群以太極強健體魄、練氣養生的男女老少心裡,「永瀾師傅」這名號所代表的,卻是年家太極的一種精神意念。

  「大嬸?」年永瀾又是輕喚,音量微揚。

  大嬸竟呵呵笑了,雙層下巴福滿抖動。「舒服……當然舒服……永瀾師傅,您再多說些話,那就更舒服啦。」

  年永瀾先是一怔,隨即淺淡牽唇,以為人家在同他說笑。

  他右手正搭著大嬸的右肩,左手按在她的琵琶骨上,順著肌理走向緩緩施勁,邊說--

  「大嬸的肩痛是過分勞累所致,筋骨有些錯位了,我暫時先幫您推拿回去,等會兒得空,請大嬸走一趟『澤鐸藥堂』,請我家永澤族兄再仔細幫您查看一次。」氣走雙掌,隔著粗布衣料將充沛內力滲進對方酸痛處。

  「唉唉,甭去藥堂啦,有永瀾師傅這一手,夠用了。」肩頭熱烘烘的,一下子轉輕,大嬸忍不住笑咪咪。

  她此話一出,周邊或站或坐的鄉親們頻頻點頭。

  今晨的太極教授早已結束,廣場上仍有十來位新進尚未散去,由守福帶頭,從最基本的起勢走起,有模有樣地跟練。

  而這一方,幾位熟面孔的父老鄉親又團團將年永瀾包圍,他性情沉穩,溫和自持,雖然寡言了些,可長輩同他閒聊,他必定響應。

  說真格的,面對這些天天接觸著、隨他多年習武養生的鄉親們,他幾乎已到了有求必應的田地。

  「大嬸還是去一趟的好。」他溫言勸著,拇指對準穴位掐捺,感覺對方有些瑟縮,他仍緊按住不放。「幫您打通氣血,還得敷上『澤鐸藥堂』的千金虎骨膏才能見效。」

  「哇,那得花多少銀兩呀?」「千金」的「虎骨」耶,光聽就覺得嚇人啦。

  年永瀾微微一笑。「大嬸上藥堂去,就說是永瀾的意思,他們不收錢的。」

  大嬸尚未響應,旁觀的一位婆婆已按捺不住,揮著揭汗的帕子罵道--

  「咱兒說李家嬸子,妳這身子骨得練,這會兒讓永瀾師傅打通氣血又怎麼著?隔個十天半個月,老毛病仍要纏著回來,治標不治本,肯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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