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將內疚自責的曾杏芙和全無主張的曾母哄去休息,季博陽隔著玻璃窗笑看加護病房中的曾大富。
經過院方十多個小時的手術急救,和三天的術後觀察,情況已逐趨穩定的他目前正呈半昏迷狀態攤平,病懨懨地仍須靠氧氣罩幫助呼吸,身上還吊了許多點滴管,蒼白死灰的容貌全無往昔的趾高氣昂,除了住的是特級套房外,他看上去和那些排隊等空病床的平凡老人並沒啥不同。
「你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吧?」季博陽冷冷地嗤著鼻。
趁視在四下無人,去拔掉他的氧氣罩吧!
季博陽伸手探向門把,曾杏芙的天使笑靨卻忽然浮現腦海,那清純的笑聲如同天籟般貫穿他的耳膜,瞬間掃淨他所有的邪念,他不禁猶豫了。
「該死!」他有些懊惱自己的不成大器,眼看處心積慮的復仇大業就差這臨門一腳,他竟在最重要的一刻退縮,他真是沒出息!
洩忿地踹了門一下,他拂袖打算先找個地方靜一靜,不測卻見到他最不希望見到的人。
他蹙眉愕視對方同樣震懾的雙眸。「你……怎麼會在這兒?」
為了防止媒體闖入騷擾病患,外面明明有好幾個警衛站崗,照說她不該通得過那層層把關呀。
「我聽新聞說曾大富心臟病突發住院,我想……或許我可以來這兒碰碰運氣,剛好我有朋友是這裡的醫生,所以我就拜託她……」季銀芽邊走進來邊說,不爭氣的淚水亦跟著邊流。
「回去!」季博陽斥出逐客令。他不要大姐瞧到他如此猙獰的一面。
「要就咱們一塊兒回去。」季銀芽堅定地拉著他。「你你最近家也不回,大哥大也不通,又完全找不到人影,我們姐妹三人有多擔心?」
「我……」他就是不想讓她們找到,才把大哥大的號碼換掉的。
「我從報上得知你結婚的消息後,好幾次都想到曾家去問看看,但我怕會造成你什麼困擾,也就忍著等你主動聯絡,可是……」季銀芽神色一斂,指著加護病房中的虛弱老人劈問:「這難道是你最近一直在忙的事?」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季博陽肅煞地抿緊唇。
「該做的事?」季銀芽義正辭嚴。「你以為你要了曾大富的命,爸媽就會高興?就會活過來?連一隻蟑螂都不忍殺生的爸媽,會是這種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人嗎?」
「不然你要我怎麼樣?」季博陽痛心疾首地質問。「你的婚禮,惜楓和襄雪的畢業典禮,以及未來她倆結婚或是其他各式的特殊場合中,爸媽都不能到席為你們祝福,這是為什麼?」
不待她的答案,他已接著咆出怒嘯。「因為曾大富的酒後肇禍,毀了咱們好好的一個甜蜜家庭,但他卻可以逍遙法外,絲毫不受良心的譴責,而我們卻要忍受失親之痛,你叫我怎麼原諒他?」
「起碼你該原諒你自己呀。」季銀芽柔聲道出他的心結。「爸媽車禍的事不是你的錯呀,你為何總是這麼為難自己呢?」
「我……」此番勸慰大姐不是今天才說過,可他無法不將那個沉重的過失負在肩頭,他忘不了是他的催促導致父母分心。「不要對我太好,你們的體貼只會增加我的罪惡感。」
「博陽……」季銀芽輕撫他那忿忿不平的愀容。
「不要碰我!」季博陽倉皇避開。「我如今一身血腥齷齪,別讓我沾污了你的手。」
老天爺啊,倘若這世上果真有地獄,那就讓他一人去吧。
「不要這樣呀博陽……」季銀芽再也耐不住地抱著他號啕。「你一直是我最可愛善良的弟弟,是惜楓和襄雪心目中最溫柔雅量的好哥哥,你快變回你原來的樣子,快呀……」「變不回來了,當曾大富在我面前炫耀他們一家和樂那時,就已經變不回來了。」季博陽搖搖頭。
「只要你願意,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季銀芽希望她的央求能趕走住在他心裡的魔鬼。「你瞧曾大富現在躺的跟死人似地,能不能喘過那口氣,尚是個未知數。這些懲罰教訓夠他受了,因此放了他吧,放了這件事吧,讓我們回家重新過日子好不好?」
「我……」季博陽正欲發話,不遠處傳來的低微幽咽聲吸引了二人注意。
只見曾杏芙面如土色,兩彎青黛在眉心處打了個死結,互疊的雙手緊緊地摀住嘴,以免她隨時會尖叫大哭出來。
「該死!」他剛剛只顧著和姐姐講話,居然沒留心附近還有第三者。她何時站在那兒的?那些交談內容她又聽到了多少?
「我不是有意要……我只是睡不著,想找你陪我,我……對不起……」大顆大顆的淚滴伴著她失措的解釋滑過失血的粉頰,她驀地覺得自己好蠢好蠢,包括對他的感情,還有對她心愛的家人。
猛轉身,她往反方向逃逸,一心光想著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舔傷。
「芙兒,等等!」看情形,她是全聽見了。季博陽急忙追上前。
曾杏芙傷心欲絕,被淚水糊濕的視線根本瞧不清楚轉角處的台階,緊接著她腳下一個踩空,季博陽想阻止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滾下樓去。
他不禁仰天發出淒厲的長嚎。「不--」
第十章
一圈--二圈--三圈--
喀!
大門鎖應聲而開。
「唉--」還是他出門時上的那三道鎖。
季博陽頹喪地抽出插在門孔裡的鑰匙。
推開門,一如既往迎接他的是滿屋子的冷清與寂寞,那聲熟悉親切的「你回來啦」早成了腦海裡的絕響。
這本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惆悵萬般地猶若洩了氣的氣球,西下的夕陽僅留一室昏黃,不過他還不想開燈。因為與其面對空蕩蕩的殼子,他不如將自己埋在幽暗裡,那麼他至少還可以幻想她就在他週遭的某一個角落。
丟下手裡的那串鑰匙,他摔坐進客廳內的大沙發,讓冷清寂寞伴著他一齊等她回家,直到又一天的開始,他會再整裝到工作室專心畫稿,然後他會再回來,允許自己在這裡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