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仲夏夜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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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沙發上,依稀能夠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下意識把抱墊圈在懷裡,總認為這麼做便能填平被掏空的心靈。

  以前她就常常這麼偎著他,而他,也好喜歡她這麼靠著他,彷彿連體嬰的兩個人,這麼一坐每每可坐上幾小時,承載他倆重量的這張沙發,同時也共享了他倆的親密。那時候,她是他的愛妻,不是什麼仇敵之女曾杏芙。

  「季博陽呀,你還期待什麼?」他自己問自己。

  那天他的芙兒已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從她跌下樓去當場昏厥的剎那起,他倆便已恩斷情絕,她當時流掉的小孩,算是她代她父母還他一命,如果他心中還有任何恨或怨,她希望他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諒他們,也放過他們曾家一家老小,倘使這樣仍不夠,她願意以她的生命來償付……

  天呀……他是造了什麼孽,它要用這等殘酷的方法處罰他?!

  先是他至親的父母,然後是他可人的妻子,現在又是他無辜的孩子,它幾乎尚未成形,更甭論接受他們的悉心呵護,便這麼曇花一現地離開人間。

  莫怪她要用那麼冰漠的口吻向他,是他傷了她的心,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小貝比,就連他都深惡痛絕唾棄這樣的自己,她的冷言冷語已經是客氣了,她不想再見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心裡其實早有準備這天終究會來,可當他面對她凍結的玉容,他曉得他再怎麼有心理準備,肝腸一樣會寸寸斷裂。

  他多少還是有點不死心吧?

  總希望上天忽然憐憫,讓奇跡真的出現,哪天他從床上睜開眼,會發現她就躺在身邊,而那些惱人的不愉快原來僅是一場噩夢;或是他辛苦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一開門便嗅到那陣陣飯香,她會由廚房笑著走出來問候他,今天好不好?畫稿趕得怎麼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他一直不肯放棄,每晚依舊拖著疲憊的身心回來,只因這屋裡有著他們的共同回憶,亦是他們唯一僅存的聯繫,她的衣物保養品,他仍擺在原位,說不定她哪天回來又能用到……

  夜色徐徐加深,季博陽繼續坐著等著,因為他希望當她推門進來時,他能立即看到她,而這一次,要換他對她笑著說--

  你回來啦!

  大門只上了自動鎖,莫非……他在家?

  「你別傻了。」曾杏芙自嘲搖頭地抽回鑰匙。

  屋內連個光影都沒有,這表示他還沒回來,否則依他的生理時鐘,他此刻正是梳洗乾淨、神清氣爽的模樣,他會繞著她不停地說,不停地笑,像個長不大的彼德潘……

  「哎!」她這是在幹什麼?

  怎地愣在門口想那些已成過去式的往事呢?

  「傻瓜,無聊,笨!」曾杏芙輕敲自己的小腦袋。

  鼓起勇氣,她幾乎是嘔氣地推開門。

  一踏進屋子,那幸福快樂的回憶當即蜂湧而上,令她差點要掉頭逃出,然後當她看到客廳中的季博陽,她訝異地忘了一切。

  他靜靜坐在他們習慣一起窩著的那張沙發,默默地盯著遙遠的某一點,孤冷的氣息宛若已與大氣融合為一,若非微薄的殘暉將他兜住,形成暈黃的光環。

  他……是不是又沒睡好?夜裡仍被噩夢駭擾?

  唉!她又想太多了,說不定那噩夢之說也是他的諸多謊言之一。

  許是發現有人注視,他緩緩轉過臉,那淒邃幽忽的雙瞳像是墜進了另一度空間,縹緲地讓人無法探其虛實。而他完全沉淪在個人世界裡的模樣,教她不禁為自己的唐突而慌亂。

  「呃……我沒想到……你在家。」她有些尷尬。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倏地崩坍,眼眶開始發熱,凝聚起水氣。他瘦了,微微凹陷的雙目四周有著明顯的黑眼圈,少掉凌厲氣勢卻多了抹教人疼惜的頹廢美,脆弱得令人心擰,她根本提不出一絲一毫的恨意,反而想衝上前去愛憐他一番。倘使他以前是紅色的太陽,那麼現在的他則是藍色的曉月。

  「這……這……真的是你嗎?」季博陽揉了揉眼,以為是思念過度所產生的幻覺。

  「我只是來拿點東西就走。」曾杏芙急忙說明來意,省得遭他誤會,但是她心底卻清楚得很,剛剛,乍瞥他之際,她才頓悟專程回來拿東西不過是個借口,她真正想的還不就是能再見到他,要不她大可隨便找個人來替她取。

  「喔。」是呀,他是癡人說夢,她怎麼可能再重回他的懷抱?季博陽失望地落回少發,拉長的尾音亦是有氣無力。

  「我去……」曾杏芙怔忡指著臥室。不行!她要哭出來了。

  她強忍悲愴,速速躲進那間曾滿溢著春情的房間。

  一切都沒有變。

  她的衣物鞋襪仍在原來的地方,浴室裡還保有她的牙刷毛巾和浴袍,感覺就好似她從沒離開過,偏偏人事已非,造化弄人,即使她的愛不曾減少半分,即使他是她初戀,也是她今生的依戀,他倆命中注定就是不能在一起。

  起碼她能將這份銘心鏤骨的情愫永遠藏在心底吧。

  猛轉念,卻赫然發現他倆相處多時,居然未曾拍過一張照片……

  是她當初太過自信這份幸福能夠長久,還是他故意不留任何痕跡?

  算了!

  留了又如何?徒增彼此的傷感而已。

  提著行李,她在臥室裡做最後一次的巡禮,才慢慢踱回客廳,他仍是她剛進門時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這是大門的鑰匙……還你。」還給他之後,他們就真的再也沒有牽連了。那股死命按捺的酸楚已竄上鼻端。

  「……」季博陽機械地接過來。「你……的身體……好多了嗎?」

  女人流產是很耗體力的,她雖然拒絕讓他探病,但他從買通的傭人那兒固定得到報告,她在醫院住了一星期,然後就一直在家休養,沒有復學,沒有出門,也沒有任何社交。天氣好的時候,她會推著輪椅上的曾大富到庭園裡曬太陽,而曾大富的康復進度亦較他預計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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