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奉陪了。素雲,替娘好生招待光藏師父,可別怠慢了。」
「我會的,娘。」
薛素雲扶著她娘進房裡休息。不一會出來,沏了壺熱茶,倒了一杯給光藏。
「多謝。」光藏接過茶,緩緩喝了一口。
他對著窗,窗子正開,院子飛落幾隻雀鳥,在樹間嘰嘰吱叫。他目光逡巡,若有似無地,浮出淡淡失望。
沒有。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錯過了嗎?還是……
他望望薛素雲,問不出口。
這些年給薛母送藥籤,是他能遇見到二喬的主要緣由。每當他來,她多半會在這裡,但今天……
「這些天,二喬家裡忙,沒能過來。」薛素雲閒話家常地,半解釋。進私塾館的女童日漸增多,她有時忙不過來,二喬便會過來幫忙教導女童。
原來……
光藏壓下失望的心情,收回目光,撞上薛素雲的眸眼。薛素雲微噙著笑,正望著他。
他心慌起來,驀然紅起臉,不由得幾分狼狽。
「光藏,」薛素雲一副若無其事。「你跟二喬認識也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你覺得二喬如何?」
「二喬姑娘聰慧大方,而且明曉事理,無可挑剔之處。」光藏避重就輕。
「我不是問這個。你喜歡她嗎?」
啊!光藏一陣困窘,吶吶地吞吐道:
「妳……怎麼會突然這麼問?素雲小姐。這……我……」
「我沒別的意思,也沒有惡意。」薛素雲道:「只是,我聽說她家裡打算找人為她說親,像二喬這般聰穎,登門的人一定不乏其數。」
說親?
如雷轟頂,轟隆的,震得光藏什麼都聽不清。
「妳是說……」問不出口,心沉甸甸。
「二喬已經及笄了,也該當成親嫁人。」
是的了。她也都十五了……
「說的是。女大本應當婚,生兒育女,遵循婦道。」光藏微微一笑,看似他一貫的沉靜,卻藏了些許勉強。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光藏。」薛素雲像有些失望,微微搖頭。「我有個疑問,光藏,若是二喬不能嫁得她中意的人,你還認為她應該成這個親嗎?」
光藏避開薛素雲的目光,回道:
「二喬姑娘的父母一定不會委屈她,會為她找個好人家的。再說,感情之事,是可慢慢培養的。」
薛素雲卻笑起來,笑得苦澀,竟然搖頭,似有什麼感觸。
「感情這事,即使有約定盟誓,也是不作數的。」她猛然抬頭,逼視光藏。「我問你,設若你和二喬成了親,二喬卻──卻同我一般,無法受孕生子,綿延子嗣,你會怎麼辦?父母之命難違,傳宗接代之責又大,你已經別無選擇了,你會會休棄她嗎?」
「素雲小姐,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能成親的。」光藏迴避著,答得為難。
「我明白。但我是說『假如』。」
光藏不語,沉默了許久。
設若是他,他該怎麼辦呢?但他是不能成親的,不會有這難題。然而,若是他們──他……與她許了盟誓約定,那他──
「設若是我,」他終於緩緩抬起頭。「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絕不會離棄她的。」
設若真有那一段姻緣,那他──與她,只盼天涯與共;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但可能嗎?
曾幾何時,他心中竟起這般的妄念?
我佛啊……一切是不可說。
☆ ☆ ☆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
這是青蓮居士李太白的詩句。前兩、三年,二喬與其它女童,尚念得滋滋有味;然而,現在她也和大喬一樣,解開了女兒的雙髻,綰起一頭烏亮的秀髮。
右階上覆滿了青苔,路滑,稍一不留神便容易滑絆著腳。她稍稍撩起裙襬,踩得小心翼翼。
離開本寧寺之前,她刻意繞往廂院,逗留了一會。但她還是沒能見到光藏;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在寺裡。
這般,又一次錯過……
唉!
她輕聲一歎,緩緩拾級而下。石階下,一個灰青色的身影卻正緩緩拾級而上。她目光低俯,他抬頭仰視,目光不意相遇──
「光──」她怔住。哎!巧合嗎?
他亦怔愣住,沒意料到。
「光藏!」她脫口喊出來。身子剛動,腳下驀地一滑,往階下摔去。
「當心!」光藏不及思索,一個箭步飛奔上前接抱住她。
等兩人站穩時,二喬臉上一團紅暈,光藏更是尷尬得不敢直視二喬。
「方纔多謝了。」走下石階,二喬才輕聲道謝。
「哪裡。」光藏答個禮。
便不再言語。兩人間的氣氛變得生疏沉默。
隔片刻,二喬抬頭偷覷他一眼,隨即又垂低頭。光藏的神態如常的雍和沉靜,絲毫沒有異常之處。那麼,是她嘍。心頭不安的怦跳,沒緣由的羞赧及欣喜,都只是她自己意識得太過。
她看他,是沒她那種怦跳及不安的,不禁有些失意,再想及她爹娘要找人為她說親的事,臉上頓時失了光采。她勉強振作,抬起了頭──
「你怎麼會在這裡?」光藏亦轉頭,兩人同聲出口。
這巧合,讓她不禁噗哧笑出來。眼波輕微流轉,流洩出他熟悉的那股童稚不拘的女兒態。
他心下這才暗暗鬆口氣。乍相遇,她散發出的那種女子的嫵媚韻致,教他不禁一呆,不敢凝視。近兩年,每回遇見,他每見她多添一分嫵媚清麗,不再是那個疑問處處的小女童。他內心開始變得不寧,既期盼又害怕,既不安且忐忑。
「我陪我爹娘他們到寺裡上香。」二喬笑道。
光藏點個頭,亦笑道:「我送藥籤給薛老太太,正要回寺呢。」
「幸好在這裡遇上了你。我還道這回又錯過了呢。」
是啊,幸好。光藏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不知不覺走到了隴丘,丘上幾名小兒在放紙鳶。二喬顯得沉默,光藏見她眉間微蹙,覺得奇怪。先前她還有說有笑,怎麼一下子的工夫就掩上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