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有心事?」他探問道。
二喬「嗯」一聲,咬咬唇,欲言又止,有些煩躁。還是老實說道:
「我爹娘說要找人替我說親。」
「這樣啊。」有些慶幸他已經先從薛素雲那兒得知,這會才不致於太錯愕。「這是喜事,妳應當高興。」
「高興?」她睜大眼睛,瞪著他。
明知不該,他心中竟有一絲期盼,盼她能像小女兒時那般,說他說的全是混帳話──
「算了,不說這個了。」但她沒有,只是別開臉,轉開話題,道:「瞧!小童們放紙鳶,好像挺好玩的。」
小兒們放紙鳶放不高,正覺得沒啥趣味,有兩個竟丟下紙鳶跑了。二喬走過去,撿起紙鳶,遞給光藏;撿起另外一隻,笑道:
「我們也來放紙鳶吧,看誰的飛得高!」
「這不太好吧……」他一個出家人,怎麼好意思。
「不礙事的。」她欣然笑起來,笑得嫣然。
看她心情那麼好,光藏不想破壞她的興致。紙鳶乘著風勢飛揚起來,越飛越高,變成一個小小的點。
「哇!」她一下子笑開,相當孩子氣。
光藏不禁跟著笑起來。兩個人的身影夾在幾名小兒之中,其實並不顯得突兀,只是有些突出。不過,儘管突出,那氣氛卻相當和諧。
「那是哪家的姑娘?」丘下,遠遠的驛道上一輛馬車正巧經過,馬車內一名年輕男子探頭詢問。遠遠望去,隴丘上的二喬身影因著光,像灑了一層金粉,面貌雖然模糊看不清,但感覺十分動人悅目。
馬車內另名男子,望也不望一眼,不感興趣道:「這種窮鄉僻野,住的全是些粗鄙的人家,不就那些莊稼漢的婆娘女兒,能有什麼閨秀千金。」
「可是──」
「快快把窗子關了,從誡。沒什麼好看的。」
年輕男子遲疑一下,關上窗子,馬車一下子去遠。
對那一切,二喬渾然不覺。天色漸漸在昏,小兒們一哄而散,隴丘上只剩下二喬和光藏。
那紙鳶飛得極高,幾度要竄開。二喬索性放了手,任憑它隨風飛走、去遠。
「真好!」看那飛遠的紙鳶,她竟不禁起幾分羨慕。
天地是那麼大,那麼大……她還在想,感覺到目光,是光藏。轉過頭,對他笑了一下,道:
「你也把紙鳶放了吧,光藏。」
光藏跟著放手。仰頭望著飛高飄遠的紙鳶,悠悠說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不知該不該……」
「什麼事?」二喬問道。
他收回目光,覺得沒有什麼不可以同她說的,便老實道:「我入本寧寺已經八年,我想,該是時候了。我想傚法前輩高僧玄奘大師,赴天竺取經。」
「天竺?」那麼遙迢!二喬不禁輕呼一聲,發著抖顫聲道:「不行!我不許你去!」而且,他這一去,她怕是再也見不到他!
「二喬姑娘!」光藏低呼,且驚且訝。
「我不許你去!聽到沒?」二喬連喊兩聲,忍不住那情緒,轉身背著他。
他不知所措了。沒想到她會是那樣的反應,他──他──唉!該怎生說?
天色更昏。她背著他,肩膀微微顫動,無聲在抽泣,有些可憐。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瞧了一眼天色,不得已了。
「時候晚了,我必須回寺作晚課。二喬姑娘,我……妳……」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你走吧。」她也不回頭。
「二喬姑娘……」他沒動,就那樣站著,沒敢有任何越軌的舉動,連拍肩安慰她也不得。她已不再是小女童。
「你為什麼還不走?」她終是緩緩回過身,凝望住他,眼眶盈滿淚水,一絲絲哀怨,寫滿那紛亂說不出的情懷──
心中事,眼中情,意中人。
他回不出話,相對無語。
禮教習俗高檻,他在檻內,她在檻外,跨不過去。
「咦?那不是光藏嗎?」撿拾柴薪回寺的慧行,不巧撞見,狐疑地咕喃著。
光藏沒注意到他,與二喬怔怔相望,直到天色暗了,還是沒能說出任何一句話。
☆ ☆ ☆
也想不思量,免得那相思的苦及煎熬。他在佛前立了誓的,卻竟起了妄念,陷入了「情執」。
「僧伽」哀涼,聲聲催人斷腸。他再吹不下去,多少事百折千回將他纏繞。
「光藏?」覺行走過去,聲音嚴厲,臉色也不好看。
「師兄。」光藏連忙收起胡笳,起身站起來。
「我聽慧行說了,昨晚你沒回來作晚課,該做的勞務也偷懶沒做,溜到寺外與女信徒談天說笑,是也不是?」
與信眾來往,其實並非什麼該當苛責的錯失。不少僧尼道姑,時相與達官名士交遊,並沒有太嚴厲的俗眾出家或男女之防。覺行自己便積極與村中富戶及縣城內的達官貴人交往。只是,光藏怠忽職守,沒做好分內該做的工作,加上他沒事老吹那個胡笳,惹得覺行很不高興。
光藏垂著頭,幾分慚愧,道:「我並非有意觸犯寺規。我知道錯了,願意接受師兄的懲戒。」
「既然如此,我罰你上山砍柴、劈柴、打水及灑掃等勞務一個月,且每日誦抄經文十遍,你服也不服?」
「是。師兄罰的是。」
「覺行,光藏。」淨澄老和尚施施然走過來。
「師父。」
慧行把他撞見的事一五一十告訴覺行,覺行為免驚動淨澄,並沒有上報而自行處理。但淨澄已有所聞,將慧行找去問了一清二楚。
「覺行,」淨澄道:「光藏固然有不是的地方,但你也不必對他那麼嚴厲,處罰得太嚴重。」
「師父!」覺行大不以為然。「光藏犯過,自當受罰。我若是輕易饒了他,底下的師弟們看了會怎麼說?師父您對光藏就是太寬大了!」
「師父,師兄罰得極是。我本該受此懲戒,我這就上山砍柴去。」
淨澄的寬大體諒,讓光藏覺得更加慚愧。他不敢多望師父一眼,背了砍柴的用具,快步出了寺。
未時初,日頭正炎,山路又不平,還不到山腰,他已經一身涔涔的汗水。像是為了懲罰自己,他一刻也沒有歇息,立即動手砍伐柴木,一邊且撿拾細小的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