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和尚。」婦女奇怪地瞥他一眼,又回頭過去,對門院內另一名婦女道:「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妳聽說了沒?『福記布莊』這幾日找了媒婆,聽說是要替老三說親,可崔家三個兒子不全都成親了?」
「這妳就不知道了。聽說三房那個媳婦,過門快三年了,還沒生下一子半女,早被送回娘家了──啊!站在這裡怪熱的,進來吧,進來再說!」
光藏心中大駭,狂跳個不停,不敢相信他聽到的。
怎麼會!二喬她……她……
他拔腿狂奔起來,不片刻,頹然停住,跪倒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
上天呀上天,為何要這般對她又對他……
只要她有一個美滿的歸宿,他就無所求了;只要她幸福和樂,他從此就不再記掛了;只要她……只要她……
啊!一切只要她……
我佛啊我佛,該如何,他才能渡化他自己這顆迷執的心?
☆ ☆ ☆
望著薛家緊掩的門扉,光藏躊躇一會,著實猶豫不決。他吸口氣,正要敲門,吱呀一聲,門由裡頭開了。
「光藏?」薛素雲帶著小婢,正要出門。
「素雲姑娘,不好意思,冒昧打擾。」光藏合十施個禮。
「何必跟我說這種見外的話。」薛素雲不以為意,連招呼都沒打,臉兒輕輕斜指,道:「你來得正好。二喬在後園裡頭。去吧。」
「她……」光藏楞一下,望望薛素雲,對她又合個十,大步走進去。
薛素雲莫名地搖頭歎氣起來。
「姑娘?」小婢等著。
「算了,改日再去吧。」
「這樣呀!」小婢伶俐的合上門,上了門栓,道:「那麼,我去替客人泡壺茶。」
「不必了。別去打擾他們。」薛素雲搖頭制止。
塞北的風沙,正一點一點的吹向長城內,長安城的天空似乎蒙著一片黃澄的煙愁。薛家後園雖一片翠綠,卻也染了些許那股幽幽。
光藏走進園裡,一眼便瞧見芍葯叢旁的二喬。她倚著葉蔭而坐,低垂著眉,似乎睡著了。沒有哪家閨秀千金會有這種不端莊的隨意自在的。光藏的心不由得軟柔起來,想起那個疑問不休的小女兒。
「二喬。」他放輕腳步走過去。
「光藏……」二喬抬起眼,見到他,那驚與不敢相信,全寫在盈光的眼眸中。
站定了,他低望著她,千言萬語,卻沒有一句說得出口。說什麼才適當?才能越過多少年的離散,回到當初隴丘上榆樹下那少年僧與小女兒的天真清談?
「怎麼來了?」還是她先笑起來。不問他怎麼知曉她在這裡。
他在她跟前坐下。如此又相對了。
「二喬,」深望著她的眼。「妳過得可好?為何要對我那麼說?」
「欸……嗯……」原來,他知道了。「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不知該怎麼說。」
「就如同從前一般,只要妳願意,我都會好好聽妳說的。」
「謝謝你,光藏。」但她卻不再是小女兒了。
「二喬……」但盼他能為她做些什麼──「失禮了。」他探出手,把住她腕側的脈搏。
「光藏……」她不知所以,詫異地睜大眼。
「妳的癸水順嗎?二喬。」他忽然問道。
怎……她呆一下。
「別誤會。」他解釋道:「方纔我把測妳的脈象,妳的血氣不順,體質虛寒,以致癸水來期或許變得紊亂,不利受孕。我想,好好調理體質的話,也許便能順利受孕。這樣一來,或許還來得及,還可挽回──」
原來!她笑一下,笑得涼。他真的全都知道了。
「不必了。」無所謂了。「你不必替我費心了,光藏。」
她搖頭又搖頭,神色淡然,未免太平常。他看著不說話,為她感到心疼,好憐惜。多想念從前那個一副鄭重大人樣兒的小女兒,也為如今眼前的這個人兒心痛。
「這都怪不得旁人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爭氣,沒能替──」驀然住口,淡涼地又笑一下。
多少年前,她萬分氣他說這種混帳話,而今,她卻……她卻……
「不!」他禁不住。「是他們不懂!設若是我,就算妳不能生育,我也──我也──」
我也如何?她怔望住他,明亮的大眼蒙起了霧。
「我是決許不會捨棄──」
啊!他究竟在說什麼?
他是出家人,理當六根清淨、無慾無念的,怎麼……怎麼……
街鼓聲乍然響動,咚咚咚咚,急急催促尚在坊裡街衢流連的人盡速歸返。金吾傳呼,各街坊很快就禁止往來。
「多謝你,光藏。」她閉目一笑。有他這些話就夠了。「鼓聲又發,坊門不一會便會關閉,禁止夜行,你趕快回去吧。」
「我……」光藏躊躇不去。放不下她。
「快走吧!」她輕輕將他一推。
送他到門口。他走了,忽然又回頭,鄭重道:「妳等我,二喬,我一定會再來──」
她朝他揮了揮手。她和他,而今隔了一座奈河橋。無奈且無奈。
「光藏走了?」薛素雲出來,楞一下,叫道:「妳真傻!二喬。怎麼不留住他?」氣急敗壞要追出去。
「素雲姐……」二喬阻止她,拴上門。「謝謝妳。不過,這樣就夠了。」
「妳在胡說什麼!光藏他都來到這裡,只要妳留他,他一定──」
「牽扯上我這種被休棄的女人,對他並不好,若因此帶來訾議,便對他不住了。」
「妳別瞎說!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妳明知道光藏他其實對妳──」
「不是委屈。」二喬打斷她。「他好不容易修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不想他因為我──」她搖搖頭。「素雲姐,我跟妳說,這麼些年了,我也曾想過,當初若是能不顧一切就好。但啊,都太遲了。我跟他,是有情無緣,這生世,就只能這樣了。」
有情無緣?薛素雲聽怔。歎起來。
唉!都太傻。
☆ ☆ ☆
街鼓聲止息了,覺行總算才瞧見光藏行色匆匆的返回寺內。他自恃身份,不便當眾發脾氣,神色卻相當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