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喬神情木木,有些失心地望著他,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為什麼……」重複地喃喃。
「我都說了,妳還聽不懂嗎?」崔從誡露些不耐。「妳過門都近三年了,一直不育,逼得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做這個決定。」
不育?哦,是的了,就是這個原因、這個情由,該怨的是她自己,怪不得旁人。
「可……相公……你說過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她是那麼相信,洞房交杯誓言,他允諾疼惜她一生的盟定,他都忘了嗎?
崔從誡更加不耐煩,揮手道:「我說過了,這也是不得已的。倘若妳能為我生下一子半女,也不致如此。偏生妳如此無能,不能繁衍我崔家子嗣,陷我於不孝不義,我若不休了妳,怎對得起崔家列祖列宗,這妳原該有所覺悟!」
所以,誓言什麼,都不算數。
二喬這才恍悟,縱然有任何約定盟誓,她既沒替他生下一子半女,一切便全都不算數。
可是,是誰跟她說過,承諾是有重量的?那個人……
啊!光藏──
是他說的,誓言是很重要的……即使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也不會抹滅……
但……
她怔怔望著那紙休書,眼神空,看不出任何的感情。
的確,她原該有所覺悟的。不能生育的是她,卻陷丈夫於不孝的罪名,罪加二等,怎能怪夫家薄情寡義呢。
油燈的火簇陡地一跳,瞬即滅了,暗了房裡一片黑漆。不曉得打哪刮進一陣風,將休書刮到地上,二喬摸黑過去,彎身撿起來。薄薄的一張紙,拿在手上,卻千萬斤的重量。
她轉頭去望窗,窗欞沒有月光,竟連哀愁也歎尋不到對象。她站著沒動,木然著,讓黑夜從一旁流過。
第八章
由於覺行有心的經營,長安本寧寺香火越來越盛,朝聖信眾絡繹不絕,比起城內兩大名寺,一點都不遜色。不時有官家富戶請覺行前往講經祈福,往來的信眾中越來越多富貴名家,如此加乘效應下,本寧寺的名聲日加響亮,成為薦福及慈恩寺之外,長安城內的另一名寺。
覺行忙得分身乏術,清逸俊秀的光藏不可避免地成為信眾注意的焦點。城內李大戶甚至指名光藏到府講經祈福。
覺行不願得罪李大戶,光藏無可奈何下,只得勉為其難。我佛渡蒼生,能多渡一人,他私心那「罪孽」便能多少一分吧。明知不該,身在佛門的他,心中那抹淡青色的身影一直繾綣徘徊。
講完經、誦經祈福完畢,李大戶道:「辛苦您了,光藏師父。我已讓底下的人準備了一桌素菜,用完膳再離開吧。」
「多謝員外。不過,寺裡還有事情待處理,不便多逗留。員外好意,光藏心領了。」
李大戶有些失望,但也不便強留,道:
「既然光藏師父還有要事,我就不強留了。不過,下一回,請光藏師父務必撥冗賞光,我想向師父請教佛理。」
「員外如此厚愛,光藏實在不敢當,但求盡力,就怕讓員外失望了。」
「怎麼會!那就這麼說定。」李大戶喜孜孜。「我馬上派人送師父回寺。還有,這是我和內人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師父笑納。」命家丁捧著銀盤出來,上頭有十錠的黃金。
「這怎麼成!這──」光藏連忙搖手。
一旁李夫人連忙道:「就當是我們對寺院的一點貢禮,光藏師父千萬莫拒絕。」
光藏拒絕不了,只好合十感謝,將貢禮交給隨行的小和尚玄遠。
「那麼,告辭了。」
李大戶慇勤的送到廳口。望著光藏清俊的身影,一臉惋惜,對夫人歎道:
「可惜了,這麼俊秀清逸的好人品,可惜!真是可惜!要不然……」倒是他獨生女對象的好人選。
「說的也是。」李夫人也有說不出的惋惜。
跟在光藏身後的玄遠,回頭望一眼,納悶道:
「光藏師父,寺裡又沒有事情等著您處理,您為什麼要對李員外他們那麼說?為什麼不用過膳再走?」
光藏看了看玄遠,好脾氣道:「李員外一片好意,但我們能不叨擾人家,就盡量別叨擾人家。」
「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您那麼說……呃……」手上的黃金沉甸甸,心中的疑問也沉甸甸。
「你說的沒錯,玄遠。不過,我並無意欺騙李員外、夫人,我的確還有事情──」
「光藏師父!」話沒說完,李府一名丫鬟追上來。「請等一等!光藏師父!」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等光藏開口,便將他急急拉到一旁,塞了一件物品到他手裡,低聲道:
「光藏師父,這是我家小姐要給你的,她親手縫繡的福袋。」
那福袋縫得極為精緻,繡工極細,一看就知是用上等的絲線縫製的。
「這……」光藏有些為難。他一個出家人,怎好收下這福袋貼身藏放。
「您千萬要收下,光藏師父。這是我家小姐特定為您縫製的,您千萬別辜負她的心意。」
望著那福袋,光藏不禁苦笑起來。無奈何,拒絕不了。
上了馬車,小和尚玄遠好奇地東問西問,光藏耐性地回他溫和的笑,摸摸他的頭,並不說話。
車過醴泉裡,行經坊門外,一抹淡青的身影倏然一閃而逝,光藏心中猛然一悸,情急地大聲喊道:
「停車!請快停車!」匆匆交代玄遠道:「玄遠,我還有事,你先回寺裡去,幫我跟覺行師兄說一聲。」匆匆跳下了馬車。
「光藏師父──」急著追那抹淡青色的身影,聽不見玄遠的叫喚。
在哪裡呢?在哪裡──
日影正在當中了,無雲也無風。小館酒肆中高朋滿座,不時流出歡暢的喧嘩聲。
拐過一條街,那匆匆一瞥的淡青色身影停在一戶人家的門院外。他匆匆追上去,甚至奔跑起來,怕要追丟。
「二喬──」焦急地扳住那人影的肩頭。
那婦女嚇一跳,回過頭。
「啊!失……失禮了!」不,不是她,強烈的失望湧上心頭。他倒退幾步,怔怔站在日影下,心中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