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二喬姑娘,不成的,我──」他是來送藥方,不是來看豬仔。
但二喬不由分說,硬是將他拉到李嬤嬤家。
「二喬姑娘……」他一個出家人,夾在一群小兒中看豬仔,實在難為情。
光藏困窘極了。所幸,李嬤嬤圈養豬只的院落離田舍有段距離,附近也沒大人,總算不那麼尷尬。
剛出生不久的豬仔,眼睛尚未能睜開,一隻隻便都知曉往豬母的懷裡鑽,爭先恐後搶著吃奶。光藏看得越發困窘,非禮勿視,目光不知該如何安放。
「唉!」二喬卻歎口大氣。原本的好奇興奮全冷卻,蹙著眉,一臉小大人的神氣。
「怎麼了?」光藏問道。
「看看那窩豬母和豬仔,」她伸手指著豬圈,苦著臉道:「我就想,成親生奶娃兒跟豬母生豬仔有什麼兩樣。」
「啊?」光藏驚訝極了。「妳怎麼會這麼想?」
二喬光搖頭,答非所問,道:
「大喬才生了個女娃,才多久,又已經有孕;我想將來我成親後,約莫也要像這豬母,生一窩豬仔。」邊說邊又搖頭,沮喪且洩氣。不然的話,便會像薛素雲那樣被休棄吧?
「妳千萬別這麼想,二喬姑娘。生兒育女是非常神聖的──」
「二喬!」
光藏話沒說完,被稚嫩清脆卻帶些老成的聲音打斷。
二喬回頭。
「是妳!小喬。」這倒奇了。小喬沒事不出門的。「妳怎麼會來這裡?」
小喬長得和大喬一式秀氣的柳葉眉,紅巧的小口,連說話的口吻語氣也幾分相似。
「找妳呀。我到薛家沒找著人,就知道妳一定會來這裡湊熱鬧。果然猜得沒錯。」
「找我作啥?」
「還說!奶娃的鞋襪才縫到一半,妳就溜得不見人影,也不肯好好的習『女誡』。大喬姊說,妳再不聽話,四處亂跑,她就要跟爹說去,再不准妳出門。」
二喬惱紅臉,回嘴道:「我哪有四處亂跑!我只是──呃,只是──嗯──」說半天編不出一個借口,理不直氣不壯。
「看,沒話說了吧?快跟我回去吧。」
「嚕囌!」她圓瞪著眼,悻悻的,惱羞成怒擺起姊姊的架子。「我還有要緊事,妳別來煩我!」
「什麼要緊事?」小喬狐疑的把目光掉向光藏。「妳跟個和尚在一起做什麼?」
「妳沒事問那麼多做什麼!快回去!」二喬雙手插腰,氣大嗓門大,把小喬凶回去。
小喬一肚子委屈,拿二喬又沒奈何,怏怏的離開。
光藏在一旁,把二喬的困窘、惱羞成怒到仗勢不講理全看在眼裡,始終含著笑。
「二喬姑娘,」他只是納悶,「習女紅、讀『女誡』,這很好啊,妳為什麼不喜歡?」
「哪裡好了?」二喬翻個白眼。
「讀『女誡』,習禮法與婦道,以明白應對進退的道理;『婦工』則是女子四德之一,學得針黹技藝,才不虧婦職。這些都有助於妳的將來。我想妳爹娘是為妳著想,才會鞭策妳學習。再說,哪天妳許配了人家,四德皆備,必定能得到公婆歡心,妳爹娘也才能放心。」光藏慢條斯理,琅琅說了一番大道理。
二喬搖頭晃腦,道:「我才不會嫁人,我要跟素雲姐去游天下。」
光藏輕笑起來。這稀奇的小姑娘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教他不禁。
「游天下,增長見聞是很好,」即便在笑,他的神態仍顯得內斂沉靜,不會有太大幅度的波動。「但女大當婚,女子大了便得擇一歸宿,這才合禮法。再說,出不出嫁,決定在於父母,為人子女只能遵從父母之命,不容置喙,這是為孝之道。妳爹娘所作所為,都是為妳將來著想,所以,妳千萬莫再有那等想法。」
「你──」二喬氣得瞪眼,鼓起腮幫子。「枉費我那麼期待再見到你,沒想到你也跟大喬一樣,說這種混帳話!」
這怎麼是混帳話?光藏被罵得一頭霧水。
「如果我說了什麼惹妳不高興,我向妳賠罪,二喬姑娘。」他矮身遷就她。「可是我不懂,這怎麼是混帳話?」
「這不是混帳話,那什麼才是混帳話!」氣惱轉成了怨懟。「誰都可以這麼說,我也不去理會,就是不許你也這麼說!」
什麼意思呢?何獨他例外?
在心中把他和其它人分了別,她自己其實也不自覺。
「二喬姑娘,」他蹲下來,對她有了點在意。「我跟妳賠不是。對不住,我不該對妳說那些話。」
二喬定眼看看他,點了點頭。
「你知道的,我不愛聽那些。」蒙點愁的語氣有些不似十歲的女孩兒。
「我知道。」回得好溫和,並且包容。
他這樣沉靜溫柔,她反倒因為自己剛剛的脾性不好意思。
「其實,呃,你剛剛說的,我並不是不明白。」她低頭踢著地上的碎砂石。
「沒關係。」他絲毫都不在意她的魯莽脾性,笑溫溫的讓她看他清平的眼神。
她抬眼瞅著他,看著看著,忽然說道:
「如果我非得成親不可,那我跟你成親好嗎?光藏。只有你肯認真聽我說話,給予我回答。」
「不成的,我不能成親的。」對突如其來的要求,光藏笑容微斂,沉靜的搖頭。
「我知道。我會去求佛祖,讓你跟我成親。我們只要成親不生娃兒,那就沒關係了吧,我也不會被休棄。」
童言無忌且異想天開。他搖頭而笑,再搖頭而笑。
「那不成的,二喬姑娘,我不能跟妳成親。」他探手在路旁折了一枝黃色的野花,遞給了她。
她將花兒簪在耳鬢,展眉對他笑,也看見他眼裡的笑痕。
不能成親也罷,他到底折給她一枝小黃花。
第三章
元和庚寅年,暮春三月。
這一年,光藏二十歲了。依照禮制,該是行冠禮的時候,但他是佛門修行人,因此,不遵循於此法。只是,那清俊的容貌、頎長英挺的身材,加予那沉靜雍容的風度,分明是一翩翩偉男子;若不是那一身僧衣及光明如鏡的頭頂,真要讓人以為是哪家人品風流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