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二姝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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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頁

 

  畢加索垂下了頭,聳聳肩。「要是我能記得起,那就表示我在意我的行徑。然而我相信,我是一個更糟糕的人,對不起,對於朵拉的眼淚,我已忘記了原因。」

  說罷,畢加索也惘然。

  小蟬牽起他的手,帶他走出這房間。她說:「我讓你重溫。」

  她帶他走進另一個房間,推門而進之後畢加索發現,這個房間,同樣是剛才那間畫室,但時空不同,他創作的不再是反戰傑作,而是一系列的《哭泣的女人》。

  輪廓分明的女人被畢加索以大小不一的三角形表達,看上去似倒插在臉孔上的玻璃碎片。一張臉究竟可以表達多少悲痛?那種破碎分離、Z惶恐懼、崩潰失控,全由一張臉湧瀉出來。一張臉,代表了一個國家的淪陷,也代表了全人類的眼淚。這個哭泣的女人所流下來的淚,彷彿永遠流不盡。

  畢加索對模特兒朵拉說:「你再傷心一點,再傷心再傷心!要傷心得表達出全世界的苦難!」

  朵拉不停地哭泣,那些眼淚,全是真實的。太多事情可以叫她盡情的哭。畢加索已與她一起兩年多了,他對她由最愛變成無可無不可,他多番縱容瑪莉特麗莎對她作出羞辱與傷害。他亦公開地表示過,他不會只與一個女人作樂,世上無女人對他真正重要。

  朵拉剛與他攜手把《格爾尼卡》的博愛和偉大呈現世人眼前,然後畢加索就急不及待剝奪她的功勞;他把她降級為一名平常的女人,她的作用只供他作樂,只供他睡,畢加索才不願意與她分享他的任何光榮。在畢加索心目中,朵拉變成一名意圖沾光的無恥之徒,他生平最討厭人家佔他便宜,於是,他看著這個女人,就益發不順眼。

  他最痛恨別人說:「畢加索創作《格爾尼卡》之時,紅顏知己朵拉給了他很大的助力……」

  他才不會讓女人叨他的光。想與他同在歷史上留名?拋頭顱灑熱血吧!他總認為身邊的女人對他付出得太少。

  就這樣,充滿畢加索風格的憎恨席捲了他倆的生活,他開始毫無保留地打沉她。他鼓勵朵拉無時無刻處於抑鬱悲慟中,他辱罵她、取笑她,每天替她的哭泣臉孔造像。

  「你哭吧!你哭吧!你哭吧!」

  對,她憑什麼歡笑?她有資格笑嗎?以為當畢加索的女人是件輕易的事嗎?不不不,他就要看她何時哭出血水來。

  就這樣,在日復日的哭泣中,朵拉意識到,要留住這階段的畢加索,她只能夠無止境地傷心悲哭。既然她的痛苦給他靈感,她就惟有一直苦下去。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朵拉陷入了一個不健康的精神狀況,她不願意令自己快樂。經典地,她成為了用眼淚留住男人的女人。

  小蟬對畢加索說:「因為你,她覺得痛苦是她的人生責任。」

  畢加索不願意承認:「她天性就憂鬱易哭!」

  小蟬沒好氣地說:「但你可以教導她快樂地生活啊!」

  畢加索覺得煩厭。「明明是她日日夜夜要自己流淚,根本不關我事!」

  小蟬就義正詞嚴地斥責他:「男人的責任是要令女人一生幸福!」

  畢加索怔住,彷彿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什麼?男人的責任?」

  小蟬告訴他:「男人的存在目的是要令女人快樂。」

  畢加索瞪大眼無法接受。「你說什麼?男人的生存是為了讓女人開心?」

  「是呀……」小蟬叉起腰。「這才是最有男子氣概的行徑!」

  畢加索擺擺手。「別說笑!」

  小蟬向他訓話:「真正強的男人是不會虐待女人的,真正強的男人會令女人真正幸福。而這種男人,就是世上最威猛的男人。」

  畢加索失笑。「你要我當老婆奴?」

  「別曲解我的意思。」小蟬瞪了他一眼。「我問你,你明白什麼是男子氣概嗎?」

  畢加索回答:「有勇氣、成功、令人敬佩的男人。」

  小蟬說:「還有呢?」

  畢加索想了想:「為國為民、偉大的男人。」

  小蟬點了點頭:「還有其他嗎?」

  畢加索說:「強壯、警惡懲奸的男人。」

  小蟬的神情不置可否。她這樣告訴他:「有男子氣概的男人,亦是不欺侮弱小的男人。你痛恨法西斯主義殘害西班牙的子民。皆因法西斯主義恃強凌弱,剝奪了人民的快樂。而男人對女人也一樣,真正令人崇敬的男人從不會剝削弱小的女人,不會令女人受傷害,不會剝奪女人的快樂。」

  道理淺白易明,畢加索無從反駁,但為了不立刻佔下風,他兇惡地反問:「別浪費時間,你要我做什麼」

  小蟬說:「你要這樣子告訴朵拉,她的眼淚只在你作畫時才有需要,而平日的生活,你要她盡量放鬆開心,因為你愛她,所以不忍心看見她不開心。」

  畢加索覺得很難為。「這些事,我不說她也知道的罷!」

  小蟬搖頭。「她只知道當她流出眼淚,你就立即當她如珠如寶。你令她完全扭曲了愛的意義。她一直以為,為你痛苦就是愛,她也一直以為,開心起來就是不愛你的表現。」

  畢加索納罕,「她怎會這樣傻?」

  小蟬氣結。「是你一手一腳造成的!」

  畢加索說:「我從沒有迫她哭!」

  小蟬跺地。「那麼,你自今日起要她笑!」

  畢加索問:「迫她笑?迫她笑就是有男子氣概的表現?」

  小蟬但覺忍耐力已到了極限。她指著他說:「我知你明白的!你別裝糊塗!」

  畢加索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要我說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你可別忘了,當初答應我的事。」

  小蟬說:「你做得出色,我自然就會守約現身。」

  畢加索滿意了。他擺了擺食指,「我試試看。」

  小蟬見他準備好了,就走在他背後,雙手按著他的肩膊,推使他走近一九三七年的畢加索,畢加索意識到即將會發生什麼事,但還是忍不住要說:「你要我……」

  「對啊,上身!」小蟬說罷,就把兩個畢加索二合為一。

  在一九三七年揮動著畫筆的畢加索,渾身一震,神態有些茫然。

  朵拉倒是哭得很淒涼,未進來畫室之前,她才與畢加索吵了一場。

  而朵拉的哭泣聲,聽進畢加索的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可憐。這一刻,有異於任何一刻,畢加索居然心軟。他緩緩地轉頭望向淒楚的地,忽然完全不能理解,為何他要這個女人受這麼多苦。於是,他放下畫筆,走到一旁倒出一杯水,然後把水放到朵拉的手中,又愛憐地輕撫她的發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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