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燈只在富裕的地區普及,夜間家家戶戶採用的是油燈。冬季來的時候,大家會燒煤取暖。每煮一餐飯都是體力的勞動,沒有煤就要破柴。最糟糕的是,這年頭還未有電影,而藝術,就等於歌劇、音樂演奏、繪畫和文學。
如果不是畢加索,小蟬會悶得發慌。她把畢加索的一疊草稿捧到窗台前閱讀,兩隻鴿子立在窗外的欄杆外注視她,她把麵包碎拋出去,就引來更多鴿子飛近。
小蟬覺得很有趣,因此再把麵包碎拋出窗外。不料,忽然來了一陣風,擱在窗台上的一張畫作草稿就隨風飄出窗外,輕盈地在半空飄動,末幾降落在小石地上。
小蟬把頭伸出窗外俯望,她看見,那張畫作草稿飄落在一名戴著高帽子的紳士腳下,紳士彎身拾起草稿,接著向上望去。
小蟬看見這名紳士的臉,頃刻,她渾身一震。
「不會吧……」她在心裡叫嚷。
紳士只仰望了數秒,接著,他把草稿放到小蟬所居住的那幢樓宇外其中一個信箱中,然後他就繼續往前走。
小蟬在窗台上大叫:「先生請留步……」
紳士再次向上望去。那張被帽子遮擋了三分一的臉,的的確確是——阿光。
小蟬屏息靜氣,立刻開門跑到樓梯間,她抓起累贅的裙腳,以畢生最驚人的速度往下跑。終於跑到街上來了,環顧四周,她己找不到那神士的蹤影。
她喘著氣,背上冒出冷汗。一名佝僂的老伯走過她面前,並以怪異的目光望向她,她心一慌,飛快地轉身把信箱中的草稿拿走,急急路上樓梯。
走進住所後,她立刻把門關上,然後背貼著門繼續喘氣,她按住自己的心房臉色發青。
「不可能的,阿光怎會也走到這時空來……」
小蟬沒有把事情告訴畢加索,她怕那只是她的錯覺。但因為那戴高帽子的紳士的出現,小蟬就多了往街上走,她希望再碰見他。
她不敢相信,一向對洋人又驚又怕的阿光會走到二十世紀初的法國來。她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就因為太不可能,她不得不弄清楚。
最終,她還是再碰見這個男人。
那是兩天之後的事。小蟬在早上時分往街上踢踏,就在一所糖果店外,她再次碰上他。高帽子紳士自糖果店步出,繼而站定下來,小蟬那時正前往糖果店,她與他的距離約有二十步。小蟬看見他,便愕然地怔了怔,從這個距離望去,他的確長得與阿光一模一樣,奇怪的是,他以戴著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拿起一盒糖果朝小蟬的方向搖了搖,更向她擠出笑容,笑得露出了牙齒。
沒有錯,這就是阿光,高度身形,甚至連笑容也同一模樣。曾幾何時,當他倆初相識之際,在每次約會中,阿光也以這可親的笑容站在街上,等待因遲到而跑過來的她……
「阿光……」小蟬呢喃。
忽爾,一個拉牛的人走來擋住他們,不合情理地,拉牛人把牛拉進糖果店內。
小蟬試圖越過拉牛人。但越過了之後,高帽子紳士就不見了。
整件事像極了怪異的夢境。
小蟬抓緊身上的披肩,皺住眉呆然站在大街上。阿光怎麼會來了?而來到這個時空之後,阿光連氣質也變了。他穿著前幅短而後幅長的修身西裝,反領白恤衫配深色領帶,畢挺的西褲下,是一雙擦得發亮的皮鞋,更配有精巧的皮手套和高帽子。阿光就如他的一身打扮,文質彬彬,儀表不凡。「奇異啊……」她喃喃自語。
而她隱約感到,她一定會再碰見他。
之後小蟬又在街上繼踏了兩天,於一個下午,她走進一個公園。原本精神也算抖擻,但愈往公園的深處走,心情卻愈恍惚,悵悵然的,很不自在。不遠處有一名小男孩以長棒推著呼拉圈向小蟬的方向跑過來,小男孩與小蟬相隔大約三十尺。小蟬看著這小男孩,忽然從心裡發麻。小男孩並沒有望向她,那張小臉並無表情,他正專注地推著呼拉圈大步的跑。然後,小男孩跑近了,在與小蟬相距十尺的距離間,小蟬隨意抬眼望向小男孩身後的位置,就這樣,她再次看到阿光。這一回阿光在三十尺的距離之外,朝著她脫下高帽子,對她作出一個紳士的敬禮。
小蟬正想回應,那推著呼拉圈的小男孩已跑到她身前,不可思議地,小男孩不打算避開小蟬,他是直直地向著小蟬衝過去。
小蟬想移開腳步迴避他,然而,她的雙腿重如鉛,無法定開。心一慌,她瞪大了眼,而那小男孩,連人帶呼拉圈穿過小蟬的身體。
小蟬驚叫:「呀——」
公園內聽見這叫聲的人都向她望去。她向後望又向前方張望,阿光與小男孩都不見蹤影。
「太可怕……」她掩住嘴巴,急步離開這個熱鬧的公園。
小蟬魂離體外般返回畢加索的住所,她卻步浮浮,走上樓梯時,感到力不從心。她跌進她與畢加索的木板床上去,臉孔埋在枕頭之內,全身乏力。她曾經以最自由最有朝氣的姿態出現在畢加索的人生裡,她高高在上,沒有一刻的迷亂,也無任何驚恐,愉快又適然,佔盡上風,萬事皆能操控。小蟬實在不明白,為何此刻她會如此虛弱,手腳不聽命令,而一顆心驚惶失措。
是因為什麼?會不會是想阿光想得太多,因此有了可怕的後遺症?
小蟬伏在床上不動半分,心跳緩慢,精神恍惚。
二十多歲時的畢加索原來有一個特別的行為;他喜歡反鎖女朋友在家。費爾藍德就飽受被畢加索鎖困在住所的煎熬,畢加索討厭美麗的費爾藍德與其他男性接觸,當畢加索外出時,他把愛人反鎖家中,如此這般,就保障了自己的安全感。
小蟬沒有讓畢加索憂心過,她根本討厭外出,亦無興趣與其他人接觸,更重要的是,畢加索知道,這個女人只是一個幻覺,他要鎖也鎖不住;他考慮過反鎖她,後來又打消了念頭。而這個令他放膽饋贈自由的女人,動靜一如小寵物,每次畢加索把鑰匙插進木門中時,她便會準備好飛撲的姿勢,當大門一打開,畢加索便會被她高高興興的抱住,然後,他倆會熱情地摟著對方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