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伯,我娘不是壞人,我爹也不是壞人!」小四爬過去,抱住嚴仲秋的小腿,顫聲道:「我爹不是故意的!我們一直走一直走!爹說等找到我們的容身之處,我們就不用再走了!爹不想害死人,所以我們一直走!嚴大伯,你當沒看見爹跟娘還有我,我們馬上就走,走得遠遠的好不好?」
被附身的嚴仲秋低頭看著小四,沉聲說道:
「天下雖大,卻無你爹容身之處。你爹主瘟,他所至之處,必有無辜枉死者,即使躲到山裡,山間生靈也會盡數消失!你爹代表死亡,他若不消失,這世間還會有生命因他而死。」
「我相公,全是為了救我才成半人半鬼。如果真要說,我才是罪魁禍首,鍾大師,我想問,現在世道亂,妖孽盡出,這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嗎?」馬畢青啞聲問道。
「這是世間的劫數。」
「世間的劫數?那就是早安排好了?我跟我相公也是如此嗎?」
「萬夫人,妳若肯下地府投胎轉世,來世必有善報。」
馬畢青唇角微泛苦笑:
「敢問我做了什麼好事,來世必有善報?」
「妳誠心刻佛。」
「刻佛?」
「妳還記得妳每到一處,必雕刻一尊小佛,妳全心全意雕,至妳十六歲足,共雕了七百八十一尊,妳還記得嗎?」
她微訝,脫口:「我雕的是我家相公。」
「妳心中有佛,那便是佛了,妳每雕一尊,全心全意禱念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妳可知妳的心意,讓妖孽無法親近那些人家?這就是妳的功德。」
她愣了愣,眼淚突然滑落腮面,沒持劍的左手緊緊扣住身後男子的手。她難以置信地低喃:
「我雕的是我家相公……我一心一意祈求他們平安康泰,就因為我不曾在萬府裡埋進我家相公的佛像,所以我跟我相公落得如此田地?我不要什麼來世報,我只要這一生跟我相公兒子一塊就夠了啊!」
「妳命已絕了,陽壽盡了!」
「無所謂,我跟我相公說好了,地府陰間他往哪兒走,我就跟著走!他要煙消雲散、形神具滅,我都陪著他!」低頭對上小四哭得不成人樣的小臉,她聲音微微放柔:「小四,你回車上去。」
「我不要,娘,我不要……」
馬畢青皺眉,聲音已有不悅。「小四!」
小四淚眼看著她,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小四遲疑了下,張嘴想要說什麼,後而見她微微一笑,他點點頭,用力抹掉眼淚,爬上車時頻頻回頭看爹娘。小小的身子一直在發抖,他咬著唇,深吸口氣,爬上平常爹娘坐著的車伕位子。
淡淡的霧氣從小四身邊飄過,他用力眨著眼,看清路況,拉起韁繩,努力回想平常爹娘是怎麼駕馬車的。
他有點害怕地回過頭,看見院內的爹娘還在僵持,娘不會騙他的吧?娘從不騙人!不騙小四的!
馬畢青牢牢注視著眼前被附身的嚴仲秋,無視利刃陷進臂肉間,她握緊丈夫的手,說道:
「佛哥哥,咱們不做下輩子的夫妻。」
萬家佛垂下俊眸,沒有血色的俊顏微微柔和了。他應聲:
「嗯。」
「還有小四,咱們一家子也不求下輩子在一塊!」
「好。」他笑了,青光籠住了他俊美又帶病的臉龐。
馬畢青忍著回頭再看小四一眼,握緊劍柄,整個劍刀迅速反抽回去,彈開對方的劍鋒。
她拉過自家相公,避開緊跟不捨的凌厲攻勢,明知身邊的相公正在化為瘟鬼,即使心痛無比,她也無法出言阻止。
「萬夫人,妳只是個陽壽已盡的鬼魂,即使閻王判罪,也不過是冠個逃離地府的罪名而已,妳生前積有功德,兩相抵消,來世又有善報,何苦隨他煙消雲散?」被附身的嚴仲秋其聲似雷,震得嚴府小小後院微微動搖。
「來世我不叫馬畢青,來世也再沒有萬家佛了!」
「馬畢青,妳可知萬家佛現在正化為瘟鬼,他要真成瘟鬼而留世間,所害之人絕不是半人半鬼的萬家佛可以相比的!」
她怎會不知道?就算沒有回頭看,她也知道她的佛哥哥在做什麼!交握的兩手間,傳來他忽冷忽熱的溫度,她眸內雖然不住湧淚,嘴角卻漾起美麗的笑花:
「我知道!他是我相公,我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麼!他成了瘟鬼,我陪他一塊,他要害死人,自然也少不了我一份!鍾大師,馬畢青跟萬家佛,是一塊的!」
「那就是馬畢青妳自找的了!應城瘟鬼還不速速消失!」
長嘯聲幾乎震破她的耳膜,剎那間她眼前出了錯覺,被附身的嚴仲秋張牙舞爪,血盆大口,所持長劍猶如巨劍,向她整個罩了下來!
第七章
人跟鬼神自然鬥不了,馬畢青早有心理準備,雖然動彈不得,也不懼不怕不鬆手。半年前她的佛哥哥死也不鬆手,今日她也絕不讓任何鬼神拆散他倆。
眼前鍾馗手持巨劍,即將要把她與佛哥哥劈成兩半,劈得形神具滅,她也不肯拉開視線,不甘心地喊道:
「這世間,戰火連連,民不聊生,我馬畢青若刻佛有功,我相公護平康縣百姓免受戰火長達數年,為何無功?為何無功?就因為佛為正道,人命可賤嗎?就因為他不信佛嗎?鍾大師,你能給我答案嗎?」
一連串的「為何無功」,讓巨劍中途頓了下,也出現了短暫的可乘之機。
一抹白霧竄進馬畢青的視線,她一怔,白霧在眨眼間擴及她整個視線範圍,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整個後院瀰漫著濃霧,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還不快走!」少年的聲音細細地響起。
馬畢青畢竟曾走過大江南北,她的反應極快,拉著萬家佛衝破霧氣,直奔門外馬車。
「萬家佛哪裡走!」
「左邊出牆!」萬家佛忽然低語,改抱住她的腰身。
她毫不考慮,借斬妖劍之力,托著萬家佛躍出右邊高牆,隨即踩上鄰近樹幹,跳到馬車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