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真爛漫的問話讓東霖璿停了筷子。大俠?
「雪荷,你之前在民間生活,告訴我,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皇上?」
呃?「你是個好皇上。」她語氣堅決的說。
「看來我該重翻《女官箴》了,裡頭這麼教你說的?」故意逗逗她。
雪荷氣紅了臉,「才不是呢!因為你當了皇上,我們就不用逃難,大家都吃得飽、穿得暖,餓死的乞丐已經很少很少了!以前我寄養在義父家時,生活總是很難過……」
她眼眶紅了起來,「義父是教書先生,所以家裡還有粥可以喝,但是……有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無論再怎麼努力種田,收成大部分都會被官家拿走……有人可以為了三個銅錢賣女兒,可是我什麼忙也幫不上……隔壁的珠兒就這樣被賣了……」
眼淚一滴滴落進碗裡,「後來……後來你當了皇上,義父寫信告訴我,現在他們三餐都有白米飯吃,隔壁的農家也不用賣兒賣女了……皇上你……早點當皇上就好了,不是……我不是怪你……你是大俠,我現在知道了,你一直都是大俠……對不起,我哭了……我不是故意哭的……」
東霖璿放下了飯碗,眼眶居然有點潮濕。他一直以為自己扛下這個擔子,不過是為了皇堂姊木蘭的托付。
但是,她這樣堅決、一點矯飾也沒有的肯定他,肯定他這些年來努力的成果。
大俠嗎?段老掌門的話在他耳邊迴響——俠之王者。
這些日子的焦躁不耐,因為她溫柔的坦白,像是被薰風吹拂得無影無蹤。
「我一直不愛當皇上,總要做很多不愛做的事情,說很多不愛說的話。」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俯身摟住雪荷,「但是,你說得沒錯,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我不做的話,該誰來做呢?」
雪荷被他抱在懷裡,聽得糊里糊塗。「皇上……你生氣了嗎?我、我不會再哭了……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你哭吧。只要想哭,你隨時都可以哭。」他微笑。這樣純真的姑娘居然點破了自己長久以來的迷障,這重擔……居然不再沉重。「謝謝,謝謝。」
「我可以哭?隨時隨地都可以哭?」雪荷心裡彷彿被填得滿滿的,「我不該在皇上面前哭……不該在任何人面前哭的……娘不准我哭……因為這樣會變成討人厭的姑娘……」眼眶的淚不住地打滾。
「你哭,沒關係的。」撫慰的拍著她的背,「你娘干涉不到你了……不,應該說,即使貴如天子,誰又有權利阻止荷葉上的滾珠呢?」
她抓著東霖璿的龍袍,使盡所有的力氣大哭起來。有人……有個人能夠包容她的愛哭,這個人,還是她非常崇拜的人。
這個人是她的丈夫。不管她的身份再卑微,即使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更衣,他卻願意讓她盡情的哭。
「哭吧,盡量哭。」東霖璿眼神極溫柔,「只是,哭完不要忘記笑的滋味。等你覺得夠了,我就得回御書房,繼續當我的大俠了。你會氣我不陪你嗎?」
「不會,我不會。」她擦著眼淚,綻露出美麗的笑容,「我會乖乖等你再來。」害羞的揉著衣角,「我、我已經是皇上的人了……而且、而且我很高興……真的,我很高興是……是你的人……」
「《女官箴》有教這個標準答案嗎?」他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拭淚,注意到她的手指上都是針剌的傷,「你的女紅做得很不好呢。」
「《女官箴》沒有教這個。」她把手往身背一藏,小小聲的說,「我……我會努力的。那個荷包……是很醜。」
「對呀,隨身帶著,實在滿難看的。」
他晃了晃掛在身側的荷包,害她不好意思起來。
「我只是……只是想幫你做點事情。」她微弱的開口,「你給我這麼多東西……真的,皇上,不要再給我什麼了,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收了……」
「那,你還想要什麼?」第一次遇到不要賞賜的嬪妃,他有些納罕。
「你……」她有些困難的開口,「我知道自己的女紅做得很差……但請允許我幫你做一些小東西,我會盡力……因為我什麼也不會,可……我真的很希望能為你做一些事,你給我實在太多了……」
東霖璿必須承認自己很高興。在雪荷身邊,他總是可以感覺到溫柔的平靜,這也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來到她身邊的緣故吧?
「照你想做的去做吧。」他笑了笑,「你其實可以要更多賞賜的。」
她搖頭,滿臉的笑,臉頰的淚珠都還沒乾呢。「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當東霖璿終於離開滴翠軒時,和進來時不同,現在他心裡充滿了豪氣與幹勁。
她眼中最崇慕的大俠嗎?似乎很不壞。輕快的,他往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第四章
本以為東霖璿會在滴翠軒消磨到晚上,沒想到午時剛過不久,他便進了御書房。
石中鈺和段莫書面面相覷,不過消失一兩個時辰,原本那個焦躁不耐的皇上,此刻居然精神飽滿、腳步輕快的走進來,像是恢復了所有的幹勁。
不一會兒,東霖璿看完了大學士上奏的奏摺,「這個年輕人的奏摺大夥兒都看看,分析得極好。世家占官缺太嚴重了,還是得找些有才能的人來輪替,要不然科舉是幹什麼的?」
「啟稟皇上,目前還是得顧慮世家的影響力。這事咱們不是討論過嗎?」段莫言覺得奇怪。當初嫌麻煩,所以這事才會一直擱到現在。「再說,世家的無能子弟雖無功,卻亦無過,又沒辭官,又沒告老,實在沒有理由——」
「給他們加個虛爵,弄個議事處給他們。嗯,通通升進禮部、工部那些不打緊的地方去。」東霖璿吩咐著,「朕想過了,這麼大的國家,就咱們三人勞心費力,這些官領官餉是做什麼的?鈺卿,揀幾個有才能的學士來御書房實習一陣子,能用的就留下來,省得咱們天天看奏摺到深夜,身體搞壞了也沒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