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人的話,一定不會這樣。
手指收緊成拳,他抬起眼睫,忽地,左方傳來細微聲響,他轉眸望去。
一扇窗板正輕輕地擺呀擺的,因為稍稍起風,所以被察覺到。
他移步踱近,見到孫望歡坐在房間裡面,頭卻靠在窗欄邊,以曲起的手臂為枕,狀似假寐。她氣息平穩,半濕的長髮掛在木欄外。瞧來應該是沐浴後想讓發乘涼風乾,卻不知不覺困了。
她的髮梢垂落於外,一些些的風就足令那青絲微晃。
他稍微側首瞅著。然後,緩緩伸出手,將髮絲卷在自己修長的指間,已干的部份相當柔軟,鬆開以後再抓起,他冷著一張霜白面容,卻彷彿孩子般好奇地玩著她的發。
因為那個黑暗的地方什麼也沒有。對於可以確切抓住東西的這種感覺,他……或許希望記住並且熟悉。
所以,夜晚他和她同寢,只要她在身邊,就算是被帶走,他也能夠找到光亮之處回來。
r「宗……宗政……」一聲細微夢囈從孫望歡口中逸出。
他停住動作,轉眸注視她。
孫望歡小小地在椅中挪移一下,並未清醒,僅是靠著窗欄的頭更歪了一點。
她的夢裡,有他?
他不禁撫著自己胸口。軀殼中間那塊冰冷而凝滯不動的部份,在沉寂無法數清的悠久歲月之後,好像終於輕輕地掙開一個小洞。
宗政明只是凝望著她,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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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作夢了。
會知道這是夢,是因為她看到了那個黑袍人。
黑袍人的雙手低垂,被長長的鐵鏈給綁住,持煉者的方向只是一團濃霧,黑袍人似乎被牽引般,慢慢地往那邊走去。
她和黑袍人之間有段距離,望見他就要遠去,她便不自覺地也跟著前進,但是,卻一點也沒法接近。
心裡莫名地發急,不知為何,她腦海裡清楚地知道,一旦黑袍人進入濃霧之中,就再也不會出來了。
走著走著,心裡充滿不安的情緒,她遂加快步伐,逐漸地變為跑著,伸長手想要穿透什麼,甚至是開始朝黑袍人狂奔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啊……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那麼不想要他過去呢?
就算找不到任何理由也好,她就是不要。無論如何奮力向前奔胞,連一寸距離也不曾縮短消失。她慌,更怕。
讓他留下來,拜託,不要帶走他……
她……真的不相i那人走……
不想那人走!
眼見那團濃霧就要包圍住黑袍人,她心跳狂亂,意識深處閃過一個名字,她霎時開口嘶聲大叫--
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孫望歡渾身一震,僵在床鋪上,背脊整個涼了。
急遽跳動的心聲傳到耳邊鼓噪著。像那樣……恐懼誰又會離開她的痛心感受
夢境太真實了,真實得……不像作夢。
額際流下一道冷汗,她抬手想拭去,卻無法如願,這才遲鈍發現有人緊緊地抓住她的右腕。
偏臉睇去,宗政明亦剛好張開眼睛。
「咦……」她微微一愣,隨即立刻錯愕地彈坐起身,脹紅著脖子,慌張指著他道:「呃……我不是、你怎麼會……你這人真是……」她記得自己明明、明明是坐在窗前,現下為何會在床上?
還有,他怎麼又和她睡一起了?
羞惱地想要罵人,卻察覺他臉色有異,滿身大汗地粗喘著,好似……好似從很遠的哪裡跑來一樣。
「你怎麼了?」滿腔的惱怒一瞬間全化為關心。長大以後,她對他,總是無法真正生氣。
宗政明彷彿一時無法開口,平坦的胸膛起伏幾次,方才緩和。
「宗政?」她憂慮低喚。因為,他抓著自己的手,實在太冷太濕了。
他勉強撐坐起身,抬眸和她平視。
「我聽到妳的聲音……」深深地呼吸後,他說。
「我的……聲音?」她困惑不解。索性舉起另只手,蓋住他的額頭。「我又說夢話了?還是你睡昏頭了?你最近有點不對勁,真的病了,要告訴我啊。」
溫軟的掌心貼在自己的人皮上,陰影之下,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臉了。
她略顯發急地道:「上回也是,以前小時候不會這樣的啊。這個季節,你好像變得特別容易發汗呢,但是身體又這麼冷……」究竟是不是病?他老是不吭一聲的,就要人操心。
她心裡的不踏實,是由於害怕再發生一次那樣的事嗎?
他半晌沒說話,她奇怪地放下手,只見他深黑的瞳眸直視著自己。
「啊……」她胸口震悸地一縮,直接反應欲往後退,背部卻碰到某樣物體,她緊張回首一看,後面已經是床柱,再轉過臉,宗政明卻拉著她的膀臂,整個人逼近過來。「你做什麼……」她有些手足所措,只能避開視線。
「小姐,妳是否還會想著要離開?」他忽然問道。
冰冰涼涼的一句話透進耳裡。聞言,她卻是極其驚訝地轉眸瞅住他。
宗政明只是道:
「雖然妳和我一起住在這裡,妳還是從未承諾過不走。」他的嗓音極是低沉,直接問道:「會不會有一天醒來,妳又突然不見了?」
她相當訝異地瞠著眼,良久才開口說:
「你……在想著這種事?」
宗政明點頭,隨即因為感到身體僵硬而垂眸,自己的指尖細顫著,他慢微地收力,已經可以大概握住拳頭。
像這樣子……全身骨頭彷彿斷裂再接上的劇痛,雖然很難忍受,他卻心甘情願。因為,鬼不會感覺到這種疼痛。
原來,這個身體,並不僅僅只是枚空殼而已。
「小姐,請妳不要再離開我。」頰邊的汗流下,他沒有擦去。像是這世上僅有他們兩人,其它都不再重要,他灼灼地凝視著她,卻又依舊清冷地說:「只要妳在這裡等待,即使我走遠了,也一定會回到妳身邊。請妳別再離開,我想和妳共同生沽。」
就算是必須承受巨大的痛苦,他也會一次一次地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