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今生不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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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根本沒有和尚!找不到肯來誦經的和尚!什麼慈悲為懷……騙人的……騙人的!」她低著頭,將臉埋入手肘,雙肩一抽一抽地顫著。

  他靜靜地站在一旁,不再像以前那樣被她痛打。

  瞥見他黑色的鞋就等在旁邊,她大聲道:

  「大夫說爹是染上痲瘋病,哥哥、姊姊,那些僕傭,都沒人敢接近。我偷偷地去照顧爹,被家裡人知道了,他們看到我就拿掃帚趕!不過我不在乎,反正他們從來就沒喜歡過我……你真的很煩!我都這麼說了,你怎麼還不走?快點離我遠遠的啊!」她好傷心好惱怒!

  「小姐,妳不去大廳,會錯過時辰。」他涼冰冰地說。

  「你跟著我這麼多年,說是隨從,卻什麼也不會,沒救過我沒服侍我,一點作用都沒有,只會如影隨形到幾乎教人厭煩的地步!老像個行屍走肉,話少又沒有表隋,半夜起來都會被你嚇到!如果我真的被染病,你絕對也避不過,到時候,你真的會變成殭屍啊!」還站著不走?她會被氣死,會被氣死!

  他的影子像是黏在泥地上,動也沒動。她恨地站起身,滿臉淚痕,不想讓他看見,使勁在那影上踩兩腳,背對罵道:

  「你到底是打哪裡來的討厭鬼?聽不懂我的話嗎?」

  「我是從一個黑暗地方來的。」他說。

  月夜下,語氣顯得十分清冷,聲音低得彷彿從幽冥的地府傳來。

  小時他不像個孩子,長大後卻也不似同齡少年。

  「你說什麼啦?還回嘴!」又聽不懂!

  「小姐,沒有和尚,妳可以自己誦經。」

  聽到他這麼講,孫望歡好不容易忍住的傷心又全灑漏出來。她垂首,眼睛努力瞠著不眨,結果還是不爭氣地掛下兩道清淚。

  她心裡,真的真的好難受喔……

  宗政明上前一步,牽住她的手腕。

  她腕上有一隻玉鐲子,是她娘的嫁妝,在她很小很小的生辰時給她的。姊姊的是指環,她的是鐲子,孩時太大戴不上,她都收在懷裡。

  他比翠玉更冷的體溫教她明顯地顫抖了一下,隨即使勁上下甩動手臂亟欲掙脫,但他卻直視著她,牢牢地沒放。

  「你還碰我……你還碰我!你一定會變成殭屍的啦!」她瞅住自己腳尖,惱得忘記掩飾嚴重的鼻音。

  宗政明不發一語,只是撥開她額間的劉海,看到一塊帶有血絲的瘀青。

  「你做什麼啦?」她總算抬起頭。眼腫,鼻紅,涕淚黏,一張花花臉只能用醜八怪形容。

  「小姐,妳又沒有擦藥。」受傷了,會痛,就要用藥治療。這是小姐自己告訴他的。

  哭了,心痛,那就是受傷,應該也可以用藥。宗政明不再說話,轉身帶著她往臥房方向走。

  兩人一前一後。孫望歡淚眼朦朧,望見他掌握自己腕節的指節,又細又長的,顯得美麗優雅。他全身上下,就只有手指好看而已。

  有些恍惚了,她喃喃說:

  「爹是制筆師傅,我有他給我做的三枝筆。爹說寫字可以修身養性,為了讓爹開心,我跑去唸書練字……我在照顧爹的時候,每晚抄佛經,向觀音娘娘上香乞求,如果能讓爹康復,我減壽多久都沒關係……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用?我很誠心誠意啊,磕頭磕得頭都破了……哥哥姊姊他們都說爹會生病是我害的,因為娘也是生了我而生病過世的,我去照顧爹,他的病才會好不了……那我應該要怎麼做?是不是要我死掉才有用?嗚……」

  她不想哭得這麼難看,但是滿心的悲傷,卻怎麼也忍耐不住。

  「我……一直以為眼淚是會流乾的,娘死的那幾年,我以為我哭掉了幾輩子的淚,再也不會哭了。為什麼還在流?為什麼還不干……」

  他沉默地聽著,冷冷的臉龐依舊不曾顯出任何情緒。

  這一年,他還是不清楚,傷心究竟是什麼?之後他被小姐生氣地拿藥罐砸頭,說他腦袋裡養著笨豬,因為心痛是不能用藥醫的。

  不過,他卻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小姐的淚,是不會流乾的那種淚。

  微弱的月光籠罩天地,淡淡濛濛的,寂靜夜裡,迴盪壓抑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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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著門柱,少女半大不小的頭顱偷偷地看向外頭那頂軟轎。

  好多陌生人啊!

  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大廳貼著雙嘻,入目儘是一片的紅。家裡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小姐。」

  冰涼的聲音冷不防地從背後冒出,孫望歡吃一驚,連忙回過頭,又是一嚇。

  身穿墨黑衣裳的少年,頂著張蒼白的容顏不說,臉色更如死屍一般。人家辦喜事,她的隨從卻像在服喪。

  倘若給哥哥姊姊看見了,又會說她不吉祥。

  「我、我不是叫你待在房裡不准出來,也別跟著我嗎?」她咬牙低語,惱得想打他蠢笨的頭。

  「我找不到妳,所以過來。」宗政明平板地說。

  「你……哎呀!」她煩得跺腳。拉住他的袖子:「你先去換套衣裳,紅的,對,也穿紅的。」府裡有不少人走動,她帶著他屈身避開,急急走向他的房。

  「我只有黑色的。」他清冷地這麼道。

  「那--那就穿我的!」她不管這主意好不好,立刻轉向,往自己房間步去。「今天姊姊出嫁,是很重要的日子,乖乖聽我的話,知道嗎?」

  「……出嫁?」

  「是啊,出嫁就是……是一件很好的事。」她以為他又不懂了,所以解釋。

  他五感正常,卻總是會問一些幾乎沒有人會拿來說明的問題,尤其以情緒方面為最經常。眼淚、忿怒、哭,或者笑,他每回都要問原因理由,稀奇古怪的。

  她曾經以為他癡,但又好像不是那樣的癡……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她翻箱倒櫃,隨便抓出幾件顏色看來不那麼灰暗的衣裳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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