澍清用秦觀的滿庭芳學做一闕詞,雖然用詞藻和用典略顯生澀,其中幾句卻獲得滿堂采——
「多少前塵功名,再回首,煙靄渺渺。晚風裡,清瓣散盡,共飲菊花酒。」
秦品南反覆咀嚼這幾句,忍不住讚道:「難得,小小的年紀就有此淡泊致遠的胸襟。小兄弟,你今年幾歲了?」
「九歲。」
「甲戌年生的……」秦品南喃喃著,然後放下微雲,柔聲道:「微雲,你帶著澍清哥哥去找王媽看看有沒有東西吃?」
微雲乖巧的點頭,然後小手拉著澍清走出凝香閣。
「之讓兄,我很欣賞你這位小侄兒。」秦品南讚美,「我有一個女兒,小澍清兩歲,我想把她許配給澍清,不知意下如何?」
「秦爺,澍清的事我不能做主,必須經過家兄同意。」張之讓說。
「這當然,明天我一定登門到張家拜訪,不過今天請之讓兄先和張家大爺提一下這件事。」
「一定。」
「太好了,」玫瑰為在場的每一位斟滿酒杯,「來,為這樁美事幹杯。」
於是,菊社變成姻緣廟,而菊社的成員個個爭當月下老人,一人一句的出主意,氣氛熱絡,笑聲不絕。
翌年秋天,玫瑰身染重病,凝香閣門扉深鎖愁思。
這天秦品南急如星火的從杭州趕來。
「玫瑰,為什麼病成這個樣子才通知我?」見原是嬌艷的玫瑰今竟成了即將凋萎的花朵,他心痛又憐惜的握著她枯槁的手。
「品南,我的日子不多了,可是我心裡放不下微雲……」
「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微雲的。」
「可憐的孩子,我對不起她,生了她,卻不能認她,每一次聽她叫我一聲姐的時候,我的心就如刀割一樣。」
「玫瑰,這些年讓你們母女受苦了,是我對不起你們。」秦品南哽咽懺悔。
「別自責,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
這時王媽牽著微雲進來。
「微雲,過來。」玫瑰虛弱的呼喚,看著微雲走過來,不捨的摸著她粉嫩的小臉,然後把她的小手放進秦品南手中,柔聲道:「微雲,以後你就跟秦大叔到杭州去,要好好的聽秦大叔和大嬸的話,做個乖小孩,知不知道?」
「去杭州?姐,那你呢?」微雲驚恐的注視玫瑰。
「姐不去。」
「姐不去,那微雲也不去,我不要離開姐!」微雲嚎啕大哭,「我不要——」
微雲哭著跑出去,一路跑到張家,來到澍清的書房外,見他在讀書,也不進去,只坐在房外的石階上黯然垂淚。
澍清讀累了,起身伸伸腰,然後步出書房,見微雲坐在門外,吃了一驚。
「微雲,你怎麼坐在這裡呢?」澍清在她身邊坐下來,聽到嚶嚶的啜泣聲,於是將臉朝下探過去,驚道:「你哭了?」
「澍清哥,我……」微雲抽噎的說:「我不要離開你。」
「你要去哪裡?」
「杭州;我姐要我跟著秦大叔到杭州。」
「原來如此。」澍清黯然的說;他聽叔叔提起白玫瑰生病的事。
「我到了杭州之後,我們就不能在一起玩了,到時候你就會把微雲忘記。」微雲嬌柔的小臉蛋望著澍清,楚楚可憐的哀求,「澍清哥,你去跟姐說,不要讓我去杭州,好不好?」
她哭得像淚人兒似的,顆顆淚如珍珠落入澍清小小的心湖裡。
「微雲,跟我來。」澍清牽起衣袖為她 淚,然後拉微雲起來,走進書房,磨了墨,拿起筆,在紙上畫起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共賞幾朵菊花,然後在畫的上方寫下秦觀的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黏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材。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漫贏得青樓薄 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澍清一個字一個字念給微雲聽,並指前面「微雲」兩字給她看。
「你看,詞裡這兩個字就是你的名字;」說著,他又在旁寫上那天菊社自己所做的那首滿庭芳。「這首是那天在凝香閣做的,是你的名字給我靈感,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真的嗎?」微雲破啼而笑。「澍清哥,可以送我嗎?」
「這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微雲,我保證,等我長大中狀元的時候,我一定會到杭州找你。」
「我等你。」微雲伸出小指頭,「澍清哥,來,打勾勾,你不能騙我,你一定要來找我哦。」
澍清用小指頭勾住她的小指頭,信誓旦旦的說:「會的,我一定會去找你。」他笑了,左眉習慣的斜挑一下。
微雲注視著他,這句話將深深的烙在她小小的心靈,而他挑眉的笑臉,也將是她最深刻的印象。
第一章
嗚呼!父一生廉潔好學,無不以祖訓……張氏兩代,惟兒而已;兒當努力向上,一舉成名,以耀張氏之門楣,不辱先祖之期望……
澍清一身孝衣,正寫著父親的祭文之後,這時張之讓走進澍清的書房,正看到不辱先祖之期望這句話時,不覺感歎一聲,駐足窗前凝視竹籬裡栽種的菊花。
澍清寫完,擱下筆,抬頭在視張之讓。
「叔叔,父親的祭文寫好了,您要不要過目一下?」
「不必了,你的才情我還不瞭解嗎?澍清,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已經答應父親了,不論如何,明年秋闈一定會全力以赴,高中狀元,好慰張家祖先在天之靈。」
張之讓回頭看著已長得俊逸瀟灑、眉眼英彩的澍清,基於惜才惜情,心裡更是對這娃兒十分歉疚。
「澍清,讓你受委屈了,原本光耀門楣應該由我這個長輩來擔起,如今卻又把這個擔子推給你。」
「叔叔,您今兒怎麼說起這種話來呢,一點都不像人淡如菊的悠然居士會說的話。」
「你何嘗不是呢!最近我經常想你九歲時,在菊社所做的那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