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醒了。」陰惻嚴肅的面容輕扯出一抹弧度,判斷不出是笑意還是嘲諷。
聲音陡然將她從昇華的縹緲境界拉回了現實來,她定睛一看,依然驚訝得一如稍早。
是他,眼前的人確確實實是連浩延,那個她曾經誇下海口要愛得死去活來的人,他們整整有八、九年的時間不見了,當她舉目無親、身無分文的流落在貧民窟孤立無援的時候,她絕望的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碰面的機會,怎麼會因為一件榆木燈箱琉璃鏡而再度重逢?
「嚴祖妍,你是啞了,還是腦子撞壞了?」似是要確認她無恙,他探手就要撫上她的額。
極度不安,一掌隔開他探來的手,蘇菲雅腦中的念頭還是離開。
雙腳急切的踩向地面,霍然起身,一陣天旋地轉之際,連浩延輕而易舉的伸手攙扶住她的身子,將她從危難中解救。
「你剛剛撞上客廳的落地窗了,嚴祖妍。」他提醒她稍早的意外,再次喚著她的名字。
那是久違的名字,被她跟過往一起塵封的名字。
「我不是,你搞錯了——」狠狠的退了一大步距離,她當下極力否認。
她怯生生的望著客廳四周,梭巡離去的方向,當年的勇敢現在已經所剩無幾,怯弱得連他的目光都不敢迎視。
她怕,真的怕了,當初她愛得義無反顧,老天卻把身邊的人一一帶離,當作懲罰她狂妄的愛,她怕了,再也提不起勇氣。
相對於她的想逃,他的慌亂早被收拾得一絲不苟。
「不是?」連浩延聲調微揚,臉部線條透著嚴肅,「既然不是我口中的人,為什麼倉皇想逃?」他跨步走向她。
「我……」蘇菲雅一步又一步的退去,退到無路可退,像落入陷阱的小動物那般無助,進退維谷。
他放鬆臉部線條,「很多年不見了,你好嗎?」久別重逢的詫訝被他縝密的壓抑囚禁,這時候的連浩延,聽來口吻是那麼稀鬆平常。
反觀蘇菲雅,抖擻得恍如秋天的落葉,緊張得不斷吞嚥口水。
他的目光讓她緊張,「好……很好。」
她忘了她稍早的否認,茫然的回答,間接承認了她的身份。
他這麼可怕嗎?怕得讓她一步又一步的退開。他臉色一峻,「不好,真要過得好,就理直氣壯的,幹麼畏畏縮縮的?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幽忽一笑,「不過那手藝的的確確是你的風格,一樣的不堪,當初提早買單是對的。」
他的調侃,讓她無端的漲紅了臉。
他口中的當初,是遙遠的過往,她幾乎不敢回想了,何況,當年的勇氣,也早磨得僅剩現在的膽怯,手藝,更是不值一提。
「對不起,請不要遷怒武先生,我想他也不知道我的手藝竟會如此糟糕。」
他沒有興趣理睬,逕自問:「來多久了,美國的生活習慣嗎?你這些年都在哪裡?」
什麼時候來的?感覺很久很久了,久得幾乎忘了台灣是她的故鄉,但是語言卻本能的沒有遺忘。
至於習不習慣?她沒想過,像是塵埃落定般的宿命,落在哪兒就待在哪兒。
甩甩頭,她不想回答時間的事,僅說了三個字,「潘芭杜。」
潘芭杜成了她的家,是她唯一的去處。
「潘芭杜?那個專們收購、販賣二手傢俱的潘芭杜?哈,我聽說潘芭杜裡可都是滿眼只看得見鈔票的人,怎麼這種絕活你似乎絲毫都沒有領受到。」連浩延調侃她一番,下一秒,斂起笑容問:「為什麼會來當女傭?」他口吻明顯透著威儀,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嚴肅。
「……」他給她強勢咄咄的感覺,讓她很不自在,事情再這樣延宕下去不是辦法,明天她不想也不敢再來了,逕自跳過他的問題,她鼓起勇氣說:「我想要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他落坐在沙發上。
「我想要請你歸還那件榆木燈箱琉璃鏡。」
他挑起眉尾,「歸還?為什麼,我的助理付清貨款買下它了,為什麼要我歸還?」
不知怎的,竟有些怕他,她很難想像,當初在他面前的自己,為什麼敢愛得那麼義無反顧?是仗恃年輕,還是因為懵懂無知現實的無奈?
「因為那是單老闆心愛的東西,我不知道它的重要性,才會把它賣給武先生,當初就是想要來拜託是不是能取回東西,才會被武先生誤當成女傭。」雙手手指緊緊糾纏泛白,「只要我拿回東西,我就會離開,你可以重新找個新女傭,就不用被我的手藝惹火了。」
她的話讓連浩延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沒有把不滿顯露出來,只是默默的把嘴巴抿成直線,壓抑……
半晌,「東西沒有拿回去會怎麼樣?」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她問。
連一眼都沒有,她竟然連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那個大膽的嚴祖妍去哪裡了?是死了,還是消失了?他心裡的不滿微微的膨脹。
「我……我也不知道,不過單老闆一定會很生氣,說不準會當場把我掃地出門。」她也很擔心,每個夜晚都輾轉難眠的,就怕單老闆提前回來,事情就要東窗事發。
他冷冽的牽扯嘴角,「那就讓她把你開除好了,東西,我是不會歸還了,尤其在我付清帳款,而且我也喜歡上之後。」害怕心軟,所以選擇絕然冷血。
蘇菲雅感到震驚,「你——」她焦急的快步走上前來,「我會歸還你當初付款的金額,另外,我也會給你一點補償的,請把東西還給我好不好?」她想哭,急得想哭。
「不好。」他撇過臉去一口回絕,「小武應該讓你簽過合約,既然簽過合約,沒理由讓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在這裡,該走該留是由我說了算,你該明白的。」
「可是……這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啊,我本來就在潘芭杜工作。」
連浩延絕情的否決了她的話,「那不關我的事,你得要自己處理,總之我聘請的人就得聽命於我,至於你跟潘芭杜的恩怨糾葛,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他故作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