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的餐廳。」森抱著我。
「討厭!」我哭著把他推開。
「你說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回來這裡,看到這幅砌圖在地上,我想把它砌好。我想,如果有一天你回來,看到這幅砌圖,或許會高興。」
「你以為我會回來嗎?」
「不。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你一定以為我一直欺騙你。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自私,我應該放你走,讓你去找一個可以照顧你一世的男人。」
「你就不可以?我討厭你!我真的討厭你。告訴你,我從來沒有這麼討厭一個人。」我衝上去,扯著他的衣袖,用拳頭打他。
森緊緊地把我抱著。
「我討厭你!」我哭著說。
「我知道。」他說。
我用力擁抱著森,我真的討厭他,尤其當我發現我無法離開這個人。我抱著這個久違了十四天,強壯溫暖卻又令人傷心的男人的身體,即使到了三十歲,我也無法離開他。愛情,有時候,是一件令人沉淪的事,所謂理智和決心,不過是可笑的自我安慰的說話。
第三章 倒退飛的鳥
「宇無過要走!」
在內衣店關門之後,徐玉走來跟我說。
「去哪裡?」
「他想去美國讀書。」
「讀書?」
「聽說美國有一間學校專門教人寫小說的,米高基裡頓也在那裡上過課,後來便寫出了《剛果》和《侏羅紀公園》。」
「是嗎?我倒沒有聽過。」
「早陣子宇無過的確把我嚇了一跳。這幾天,他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了,他說是靈感枯竭,所以給了自己很大壓力,他想出去走一走。」
「這是好事,否則他可能是本港開埠以來第一個因為寫科幻小說而發瘋的人。」
「可是,他說要自己一個人去。」
「一個人?要去多久?」
「他說想去多久就多久。」
「他想跟你分手嗎?」
徐玉無助地望著我,一滴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他沒有說分手,他說他想嘗試過另一種生活,他被生活壓得透不過氣了。也許我妨礙他創作吧,作家是不是不能有太穩定的感情生活?」
我不懂得回答這個問題,我以為作家和其他人都沒有分別,任何人都在穩定和不穩定的感情關係中徘徊,時而得到平衡,時而失去平衡,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宇無過和徐玉的感情正在改變。這個男人開始想擺脫這段感情,想尋求出路。結果只有兩個:他終於發現徐玉是他最愛的女人或他終於決定和徐玉分手。
徐玉打開皮包拿出紙巾抹眼淚,我看到她的皮包裡放了很多現金。
「你為什麼帶那麼多現鈔出來?」
「我到銀行提給宇無過的,給他去美國。」
「是你的積蓄?」
徐玉點頭:「這裡有數萬元,是我全部的積蓄。」
「他這個人太任性了,拿你的錢自己去旅行。」我說。
「他不是去旅行,他去散心。周蕊,宇無過向來都是個任性的人,你沒有跟他一起生活,你不知道罷了。他常常是自己喜歡怎樣就怎樣,不會理會別人的感受,我做他的女人,要常常跟在他後面,替他收拾殘局。譬如報館打電話來追稿,他從來不肯接電話,都是我去跟人家說話的。他罵了人,是我去跟人家道歉的。他不肯起床去上班,是我打電話去替他請病假的。我知道他不喜歡應酬,我到現在還不敢要他去見我的家人。」
我搖頭苦笑。
「你笑什麼?」徐玉問我。
「我跟宇無過原來很相似,我是最任性的一個,向來是森替我收拾殘局。看來我很幸福。」
「我沒有覺得自己不幸啊!我喜歡照顧宇無過,覺得他需要我這一點很重要。」
我跟徐玉不同,不習慣照顧別人,我喜歡被照顧,覺得被照顧這一點對我很重要。
「宇無過什麼時候走?」
「要看看什麼時候訂到機票,很快了。」
「那你怎麼辦?」
「他答應會打電話給我的。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東西,是我以前不會想的。愛一個人,應該給他空間,對不對?」
「你聰明了很多。」我讚歎。
如果有一種女人,要靠戀愛和失戀來成長,徐玉便是這種女人。
兩個星期之後,宇無過帶著徐玉給他的錢去尋找自由和空間。徐玉在送機時強忍著眼淚,宇無過卻像浪子那樣輕快地離開。我還是認為被人照顧比照顧別人幸福得多。有一個人永遠為你收拾殘局,又何妨任性?
半年一次的減價從這一天開始,內衣店來了很多平時不會來光顧的人,這些人通常捨不得買昂貴的內衣,但又仰慕名牌,所以往往在七折或半價時才出現。
黃昏時,一個身材瘦削的女人進來挑選內衣,她的樣子很面熟,我好像是認識她的。這一天忙得頭昏腦脹,一下子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女人的身材並不豐滿,我看她頂多只能穿三十二A ,她在店內徘徊了很久,我忍不住問她:
「小姐,有什麼可以幫忙嗎?」
「是不是有一種神奇胸圍?」她問我。
「啊,是的。」我早猜到她想要一些特別效果的胸圍,所以要待店裡的人不太多時才鼓起勇氣開口。
「神奇胸圍有三種,你要哪一種?」我問她。
「有哪幾種?」
「有勁托的、中度的和輕托的。」
「勁托。」她毫不猶豫地說。
「勁托這一款很暢銷呢,能夠將胸部托高兩寸。」
「這樣會不會好像欺騙別人?」她有點猶豫。
「欺騙別人?怎能說是欺騙別人呢?其實就和化妝差不多,只是美化而已。化了妝也不用告訴別人,對不對?」
她對我的解釋很滿意,說:「那讓我試試看。」
「你要什麼尺碼?」
「三十二A .」她輕聲說,臉上帶著自卑。
三十二A 的女人在試身室內逗留了超過二十分鐘。
「小姐,需不需要幫忙?」我問她。
「會不會太誇張?」她讓我進試身室。
她的左胸上有五顆小痣,排列得像一個逗號。我不會忘記這個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