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麵包樹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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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程小姐。」她叫我。

  「伯母。」我有些意外,她應該不是在等我吧。

  「林方文是不是退學了?我剛剛去宿舍找他,他們說他暑假前已搬走。」

  「是的。他的工作很忙,而且發展得很好。」

  「這也不是不讀書的理由。」她很失望。「他住在哪裡?」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

  「他叫你不要告訴我,是不是?」

  「不,不是。」

  「這件毛衣我本來打算給他,請你替我交給他。」她把一份東西交到我手上。

  風雨打在她滄桑的臉上,她的一雙大眼睛十分沮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安慰她,她跑上矮小男人的汽車上,一直低著頭,汽車緩緩駛去,林方文也許不應該恨她,她有權選擇男人。

  我抱著毛衣上林方文的家,竟發現一個女子,只穿一件恤衫和一條黑色通花比堅尼內褲坐在沙發上,拉著林方文送給我的那一把給我打爛了的小提琴,聲音非常刺耳。

  「你是誰?」她問我。

  她竟然問我是誰。

  「我是林方文的朋友。」我說。

  「這一把小提琴不能再拉了。」她說。

  女子長得矮小瘦削,有點干的感覺,皮膚黝黑,眼睛小而精靈,鼻樑很低,兩個鼻孔朝天,與一雙小眼睛互相輝映,橫成臉上四個大小差不多的孔。她全身最美麗的地方是兩條腿,與身高不成比例地修長,顯得腰肢特別短,胸部小得像兩隻杯蓋。她是誰?為什麼在林方文的家裡?

  「這是一把很好的小提琴。」她把琴搭在肩膊上,做出拉小提琴的動作,好像心裡有一首歌,獨個兒在廳中拉得十分陶醉。

  「可惜不知道哪一個人把它砍爛了。」她望著琴歎息。

  「是我。」我說。

  女子點了一根煙,說:「我曾經跟一個小提琴家在奧地利同居了三年,當然,三年中,我還有其他男伴,但,我的小提琴是跟他學的。他拉小提琴的動作很性感,每次我都想立即跟他做愛。一次,我們吵架,我把他那一把價值一百萬的小提琴扔到河裡,他立即跳進河裡搶救他最心愛的琴,已經太遲了。」她倒在沙發上大笑。

  對著陌生人大談做愛,這種女子一定很有表演欲。

  「林方文到哪裡去了?」我問她。

  「我醒來已經不見了他。」

  醒來?他們剛才一起睡?

  「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林日。你呢?」

  「程韻。」

  「情韻?這個名字真好聽。」她又點了一根煙,「我是林方文的姐姐。」

  林方文說過他有一個姐姐,遺傳了父親的性格,到處漂泊,我沒想到正是眼前這個豪放的女子,她的樣貌跟林方文和林媽媽都不相像。

  「我是林方文的女朋友。」我說。

  「我早猜到了!」她熱情地擁抱著我。

  「你的身體很好抱,我弟弟一定也喜歡抱你。」她把我弄得有點尷尬。

  「你抽的煙,煙味很怪。」我說。

  「我剛從俄羅斯回來,這是礦工抽的香煙。我跟林方文已經三年沒有見面,你跟他一起多久了?」

  「兩年。」

  「我弟弟是不是一個好情人?」

  「怎樣才算是好情人?」

  「會令女人傷心的,便是好情人。」

  她從魚缸裡拿起一隻紙飛機,揚手將飛機定出去,那只飛機飛越我的頭頂,從大廳一直飛翔到睡房的天花板上,緩緩下墜。

  「這是我弟弟摺的飛機。」她說。

  「你怎麼知道?」

  「只有他摺的飛機,才可以飛得那麼高,那麼遠。」

  林方文拿著一包東西回來。

  「毛巾、牙刷和睡衣,給你的。」他跟林日說。

  「我裸睡的。」她認真地說。

  「那是你閣下的事,請你別在大廳裸體。」林方文一本正經跟她說。

  我把毛衣交給林方文。「這是你媽媽叫我交給你的。」

  「是媽媽打的毛衣?」林日打開膠袋,是一件灰色V 領的手打毛衣。林日抱在懷裡,臉貼著毛衣說:「好暖!」

  「那讓給你。」林方文一貫不在意地說。

  「好呀!」林日將毛衣據為己有。

  晚上,我留在林方文的家裡,林日就睡在隔壁。月影照在林方文身上,我躺在他身上,分享月影。

  「為什麼你姐姐長得不像你?」

  「她像爸爸。」

  「她做什麼工作的?」

  「大概是記者吧。」

  「你和她感情很好吧?」

  等了很久,他並沒有回答我,他的呼吸變得沉重,睡得像個小孩子。

  有人敲門。

  「誰?」

  林日身上披著一張毛氈推門進來,我連忙從林方文身上滾下來。

  「我可不可以跟你們一起睡?」她臉上一副無助的表情。

  「你是不是裸睡的?」我問她。

  她打開身上的毛氈,裡頭穿著林方文剛才買給她的睡衣,我鬆了一口氣。

  「月色很美,我那邊房間看不到月亮。」

  「月亮在這邊。」我說。

  「你睡在他胸前,我睡在他腳上,一人占一半,好不好?」她把頭挨在林方文的腳上。

  我躺在林方文胸前,我們兩個女人分享他身上的月光和體溫。

  「那個小提琴家,你愛不愛他?」我問她。

  「愛。短暫地愛過。」

  「但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繼續和其他男人來往。」

  「因為有死亡,我不願忠貞。」林日望著我說。

  「不。正是因為有死亡,我才願意忠貞。」我說。

  「我很寂寞。」她蜷縮著身體。

  「你在思念小提琴家,還是其他男人?」

  「我和他在火車上相遇,只相處了一天,我瘋狂地思念他。」

  「他在哪裡?你可以找他。」

  「我不想再碰到他,不想破壞這種感覺。」

  「逃避?」

  「不。是保護,保護一段愛情。」

  「跟你同居三年的男人,你沒有思念他,卻思念一個相處僅僅一天的陌生人?」我有點唏噓。

  「因為只有一天壽命的愛情從來沒有機會變壞。」

  當時我想,她說的也許是對的,時間營養一段愛情,也損毀一段愛情。

  林日在林方文腳上安然入睡,我輾轉反側,他們身體裡流著相同的血液,同樣傷感和難以捉摸,林方文會不會像他姐姐那樣,忘了我,卻只記得一個一夕歡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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