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看看你。」他凝望著我。
我硬起心腸問他:「那麼你看夠了沒有?」
「你變了。」他說。
「是的,我已經不是那個躺在你胸膛上看月光的女子,也不是那個聽到你的情歌會流淚的女子。」
「你恨我?」他問我。
「我無需隱瞞你。」
他苦笑:「你現在快樂嗎?」
「很快樂。」我故意幸福地微笑。
「那就好了,我不會再騷擾你。我只是擔心你不快樂。」
「你太自大了,沒有你的日子,我也生活得很愉快。」
「是的,你臉上寫著幸福兩個字。」
「是嗎?謝謝你。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我明天要上北京。」
他笑得很無奈。
「再見。」我跟他說。
「再見。」他說。
我轉身離開,離開他的視線。我剛才裝著很幸福的樣子,不過用來抵抗他的誘惑。他的覺悟來得太晚。
我聽到口琴的聲音,應該是很遠的,卻沉重地壓在我的心裡,那首歌是我熟悉的,是林方文寫給我的除夕之歌:
「這一切的敗筆,是因為你的怯懦,我的愚癡?
千年的等待,難道只是為了等待一次緣盡,一次仳離?
難道這年代,真是一個屬於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
能漂的都漂遠,能飛的都遠逝。
只有思念和忘懷,只有無奈和無奈--」
我仍然是那個聽到他的情歌會流淚的女子。
我在北京和香港之間來回了很多次,林方文遵守諾言,沒有再找我。對他來說,那天晚上求我跟他見面,已經很不容易,他從來不會求我。
八月,迪之和光蕙結伴來北京探我,我們一起游故宮,那還是我頭一次游故宮。
「上次我們一起去旅行是兩年多前的事了。」我說。
「是啊!我覺得自己老了。」光蕙。
「那是因為你跟一個年紀比你大二十年的男人戀愛的緣故。」迪之跟她說。
「你和他怎樣?」我問光蕙。
「我來這裡之前,剛剛和他吵架。」
「為什麼?」
「為了他太太。」
「我早就警告過你。」迪之說,「這是第三者的下場,不會有結果的。」
「你呢?」我問迪之,「你的伯母政策有效嗎?」
「我來這裡之前剛剛跟田宏吵架。我越來越忍受不了他,正確一點說,我是忍受不了做他的女人的壓力,我很累。」
「我也累,真是懷念沒有男人的日子。」光蕙倚在我肩上說。
「我也很累。」我說:「有一個男人對你好,也是一件很疲累的事。」
在迪之和光蕙離開北京前的一天晚上,我們結伴去吃清真烤肉,慶祝迪之跳槽到一間新的唱片公司做公關經理。清真人的烤爐有一張六人飯桌那麼大,我們一邊靠牛肉,一邊唱《明天會更好》,迪之提議和五加皮,我和光蕙只能奉陪一小杯。
「我也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們,我剛剛完成了一個舖位交易,價值一千二百萬。」光蕙說。
「嘩,佣金不少呢,恭喜你!」我跟光蕙碰杯。
「去他的男人!」迪之說:「我們不需要男人。」
「是啊!我們不需倚靠男人,也有本事活得很好。」光蕙說。
「我需要男人的。」我說,「我才不要跟你們兩個人一生一世。」
「你猜你會不會嫁給徐起飛?」迪之問我。
「我也不知道。」
「你別忘了我們三個人的協定,如果你最先出嫁,要賠償我們每人五千元。」光蕙說。
「也許是迪之先出嫁呢。」我說。
迪之呷了一口五加皮,沒理我們。
飯後我們手拉手逛天安門。喝了五加皮,我的身體象發熱一樣,渾身滾燙。
迪之醉昏昏,問我:「什麼是一生一世?」
我在思索一個最好的答案,迎面而來,是三個北京青年,打扮很前衛。跟三個青年走在一起的,如果我沒有醉眼昏花,應該是林方文。在那個廣闊的天地裡,當我思索著一生一世的問題時,何以偏偏遇上他?
「很久沒有見面了。」林方文望著我說。
林方文望著我,想說什麼似的,我渾身發熱,身體象被火燃燒一樣,什麼也聽不到就昏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睡在酒店房間的床上,迪之和光蕙坐在床沿。
「你喝醉了,剛才在天安門昏倒,是林方文把你抱回來的。」迪之告訴我。
「他走了?」
「走了,他一直抱著你回來,他抱著你的動作真好看,他是很適合抱著你的。」迪之躺在我身旁說。
「他好像還很愛你。」光蕙也躺在我身旁。
「迪之,你剛才不是問我什麼是一生一世嗎?」我問她。
「是的。」
「一生一世是不應該有背叛的。」
「不。」光蕙說,「一生一世是那個人背叛了你,你仍然希望他回到你身邊。」
「我沒有這個希望。」我說。
「那忘了他吧!」迪之說,「才子不太可靠,還是醫生比較腳踏實地。」
「他為什麼來北京?」我問迪之。
「那三個北京青年是一支地下樂隊,他跟他們是好朋友。」
北京的冬天來得很早,十月已有寒意,十一月份已經要穿上大衣。十一月底,是我那一年度最後一次需要上北京工作,徐起飛送我到機場,臨入閘前,他把一個紙袋交給我,紙袋裡,有一盒重甸甸的東西。
「是什麼來的?」
「你在飛機上拆開看看。」他神秘地說。
在飛機上,我拆開盒子,原來是一件有開司米內呢的乾濕褸,捧在手上,很溫暖。徐起飛應該正在車上,想到我拆開禮物,會幸福地微笑,可是我沒有,我毫不感動。我對自己的反應有點吃驚,從前他對我做每一件事,我也感動,可是,自從在天安門再碰見林方文之後,徐起飛已經不能感動我。我對他所做的事,開始無動於衷。
那一次我從北京回來,他來接機,看見我沒有穿上那件乾濕褸,很失望。
「那件乾濕褸是不是不合身?」他問我。
「不是。」
他沒有再追問。
十二月卅一日,徐起飛不用當值,可以陪我度除夕,我們選擇跟去年一樣在蘭桂坊一間法國餐廳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