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一隻塑膠手錶送給徐起飛,他很喜歡。
「這個型號很有收藏價值呢。」他說。
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找到那隻手表,我覺得我應該對他好一點,我不斷辜負他。
他送給我的禮物是一枚藍寶石指環。那種藍色是秋天裡天色剛晚的藍色,很漂亮。
「為什麼是藍寶石指環?」我問他。
「我們的愛情是藍色的。」
「藍色?為什麼?」
「像秋天裡天色剛晚的藍色,我不知道它是否會變成黑夜,抑或經過了黑夜,又會再度明亮。」他凝望著我,有點迷惘。
我突然下定了決心:「對不起。也許我們應該分手。」
他聽到那句話,嘴巴緊閉著,臉有點發青。
「我替你套上指環。」他傷感地拉著我的手。
「不,不要給我,你留給一個更值得你愛的女孩子吧。」我難過地說。
他低下頭,一直默默地吃光面前的東西,沒有理會我。臨危不亂,也許是他的職業病。
晚上十一時卅分,他吩咐侍應結賬。
「我們出去倒數。」他起立。
「你先收回指環。」
「給你的東西,我是不會收回的。」他拉著我的手離開,沒有理會放在桌上的指環,我唯有把指環放在我的皮包裡。
蘭桂坊的主要通道上擠滿了人,人潮比往年更厲害,許多人在臨時搭建的舞台前等候倒數,舞台上有樂隊演唱。徐起飛拉著我的手走進人群裡,他的手很冷,他使勁地握著我的手,絲毫不肯放鬆。
「我的手很疼。」
「對不起。」他輕輕放開了我的手:「我害怕你會走失。」
外籍主持人拿著一瓶香檳跑上台,他說是新年禮物。詢問哪一位觀眾想拿走那份新年禮物,蘭桂坊裡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差不多都舉手,我沒有,但徐起飛舉起了他的手,他昂首挺胸,以志在必得的神情遙遙盯住台上的洋人,洋人也許被他的堅定懾住了,在千百隻高舉的手之中,選擇了他。看著他跑上台,我很訝異,他從來不會做這種事。
徐起飛在洋人手上接過香檳,對著擴音器宣告:「程韻,I love you forever!」他以哀傷的眼神望著我,整個蘭桂坊的人都為他鼓掌。
徐起飛捧著香檳跑到台下,我和他的距離差不多有二十米,人群將我們分開。外籍節目主持人在台上帶領大家倒數最後十秒迎接一九九二年的來臨,台下的觀眾忘形地喝采,人潮從四方八面湧到,我看見徐起飛吃力地穿過人群,想走到我身邊。他那麼強壯,卻被人群擠壓得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嘗試走向他,雙腳不斷被人踐踏,他示意我不要再走,他正努力走向我。
台上的外籍支持人倒數一九九二年最後三秒,徐起飛和我之間,還相隔了數十人,他一定很想和我度過那一刻,我也渴望可以跟他度過我們一起的最後一個除夕,可是,我們都要失望。整個蘭桂坊的人狂歡、跳舞、喝酒、噴出繽紛的綵帶,一九九二年來臨了,徐起飛終於游到我面前。
「新年快樂!」我跟他說。
「對不起。」他抱著香檳說:「如果不是為了這瓶香檳,便不會錯過跟你一起倒數。」
「我們只是遲了片刻。」我安慰他。
「遲了就是遲了。」他沮喪地垂下頭,把香檳放進口袋裡。
「對不起,是我負你。」我跟他說。
「你從來沒有忘記他?」他問我。
我無話可說,我騙不到他。
「你和他復合?」
「沒有。」我斬釘截鐵告訴他。
「那為什麼?」
我凝望著他,不忍心告訴他我對他的愛太單薄。
我把放著藍寶石指環的絨盒子從皮包拿出來給他:「這個還給你。」
他接過絨盒,放在西褲的口袋裡。
「我送你回家。」他平靜地跟我說。
「不用了。」
「走吧!」他拉著我的手。
我雙腳很痛,走了幾步路,已經走不動。
「我走不動。」我跟他說。
我坐在石級上,雙腳痛得幾乎失去感覺。
「我替你脫掉鞋子看看。」
他替我脫掉鞋子,我的腳趾正在淌血。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一瓶香檳,「卜」的一聲拔掉瓶塞。
「你幹什麼?」
他把香檳倒在我的一雙腳上。
「酒精可以消毒。」
他在口袋裡拿出一條手帕,細心為我洗擦傷口。金黃色的香檳麻醉著血肉模糊的傷口。
「想不到我會用這種方法來喝香檳。」我苦笑。
「還痛嗎?」他問我。
「不那麼痛了。」
「新年快樂。」他跟我說。
「新年快樂。」我說。「你會不會恨我?」
「你以為呢?」
我點頭。
他失望地說:「你還不瞭解我?現在或將來我也不會恨你。我仍然覺得你在教堂裡唱歌的模樣很可愛,真的很可愛,值得我為你做任何事。我們可以一起兩年已經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以為你不會給我機會。雖然你沒有愛過我--」
「不。」我阻止他說下去:「我曾經愛過你,只是那些歲月太短暫。你對我來說,是太好了。」
「我們回去吧。」我跟徐起飛說。
「你走得動嗎?」
「可以的。」我強忍著痛楚。
「我來背你。」
「不用。」
「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情吧。」他在我跟前彎下身子,「來!」
我挽著鞋子,爬到他的背上。
「我是不是很重?」我問他。
「因為他是你第一個男人?」他問我。
「因為我不想騙你。」我說。
「你跟我做愛時,是不是想著他?」他問我。
「為什麼要這樣問?」
「我想知道。」他一邊走一邊說。
「不是。」我說了一個謊話令他好過點,事實在我第一次跟他做愛的時候,我是想著林方文的,以後有好幾次,我也是想著他,但也有好多次,我只想著徐起飛。
我看不到徐起飛的臉,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說話,是哀傷,還是淒苦地笑。
他把我放在車廂裡,駛車送我回家,他的一雙皮鞋原來也破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