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來,望著高海明說:「謝謝你。」
他用手掩著我的嘴巴:「不要說謝謝。」
我捉著他的手,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他抱著縮進聖誕襪裡的我,吻我。
我很久沒有被吻了,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幸福的感覺,甚至被擁抱著也是我久違了的一種幸福。
這一晚,我住在聖誕襪裡。
被愛畢竟是比較幸福的。
「真的嗎?你真的跟高海明戀愛?」夢夢雀躍地問我。
「在他面前,我覺得很有尊嚴。」
「你愛他嗎?」
「還未到那個地步,起碼我還不會為他綁一條紅繩在手腕上。」
「只是時間問題。」
「我真的需要他,他在我最失意的時候出現,他是我的救生圈。」
「一個天長地久的情人不應該只是一個救生圈。」
「一個救生圈在有需要時便是一切。我不會再栽培一個男人了,原來你把他栽培得太好,只有兩個結果--你失去他或他被人偷走了。」
在高海明的栽培下,我已經砌出第十架戰機模型,每一架都比前一架進步,原來被人栽培是比較幸福的。
我常問自己:「我愛高海明嗎?」
他是我的救生圈,而曉覺是我生命的全部。
春天來了,夢夢的第二張唱片比上一張更受歡迎,她現在是紅歌星了。報上說她跟一個男歌星戀愛。
「是真的嗎?」我問她。她手上仍然綁著那條紅繩,今天輪到她戴著那只軍表。
「我很愛鐵漢,沒有人可以和他比。」
「看到你手上的紅繩我就放心。可是,你現在這麼出名,他會介意嗎?他一向很大男人主義。」
「他知道我很愛他,只要有愛,有什麼問題不能克服?即使只有一個鐘頭睡覺,我也寧願用來陪他。」
「看到有人這麼相信愛情,真好。」
「你不是也有高海明嗎?」
「他對我很好。」我說。
「你應該愛他。」
我失笑:「沒有應不應該的,只是,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即使復原了,也不會跟從前一樣了。」
這一天,我跟高海明在銅鑼灣吃日本菜。
「我下個月要去日本公幹,你有空嗎?如果你也能去,我們可以探望樂兒。」
「不知道可不可以拿到假期,我回去看看。」我說。
這個時候,曉覺、程疊恩和曉覺的三位姐姐進來,坐在另一張台。
他們談笑風生,他那三個勢利的姐姐好像跟程疊恩很談得來。我聽到她們說,這一餐是曉覺請的,他剛升職。
「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差。」高海明說。
「我以前的男朋友坐在那邊。」我說。
「要不要換個地方?」他問我。
我點頭。
高海明叫人結帳。
離開餐廳之前,我改變了主意。
「我介紹他給你認識。」我拉著高海明走到曉覺面前。
他們一家和程疊恩看到我和高海明,有點愕然。
「真巧,在這裡碰到你。」我大方地跟曉覺說。
「很久不見了。」他站起來說。
「我給你們介紹,這是區曉覺,這是高海明先生。」
「你好。」高海明跟曉覺握手。
「高海明是樂濤集團的總裁,也是你老闆的舅爺。」我故意強調。樂濤在香港是大集團,無人不識。
曉覺和程疊恩果然露出訝異的神色。
「我們走了。」我跟高海明說。
我昂首闊步離開餐廳。
我利用高海明出了一口氣。
高海明和我轉到另一間餐廳吃飯。
「你為什麼要告訴他我的背景?」他問我。
「有什麼關係?你不喜歡嗎?」
他沉默。
「我最討厭他那三個姐姐。」我說,「是我供他讀書的,沒有我,他怎會有今天?現在坐享其成的是那個女人和他三個姐姐。他從來沒有請我吃過日本菜,他們剛才吃神戶牛肉呢!他憑什麼,她們憑什麼?」
我以為我已經可以忘記曉覺,可是再見到他,又挑起我記憶裡最痛楚的部分。我不甘心,尤其看到他那麼快活。
高海明一直沒有出聲。
「走吧,我要上班了。」我說。
他送我上電梯。
「你一直沒有忘記他。」他說。
「我恨他。」我說。
「要曾經很愛一個人,才會這麼恨他的。」
我無言。
「你根本沒有愛過我。」
「胡說!」我掩飾。
「為什麼你不可以忘記他?」他哀哀地問我。
「是的,我不可以忘記他,他是我第一個男人。」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還不夠嗎?還不夠的話,我告訴你,他是我生命的全部。」
他傷心地凝望著我。
「你說得對,愛情是含笑飲毒酒,我喜歡飲這一杯毒酒。」我倔強地說。
「他已經不愛你。」
「你是什麼人?我的事關你什麼事?」我衝口而出。
「我以為我是你男朋友。」他難堪地說。
「我和你加起來,放在試管裡,並不能變出你理想中的顏色--那一種明亮的藍色。我們是兩種無法配合的物質,算了吧,我們分開好了。」我說。
電梯到了,我走出電梯,他留在電梯裡,沮喪地望著我。
「我真的那麼糟嗎?」他抵著電梯門問我。
「是我無法配合你,對不起,我無法愛你。」我說。
「我明白。」
「對不起。」我轉身離開。
「再見。」我聽到他跟我說。
「再見。」我頭也不回。
過了幾天,他沒有再打電話來。
他可曾理解,那是一段十年的感情?
那天夜裡,我收拾抽屜裡的東西,我看到他以前送給我的那三十二罐空氣和那只聖誕襪。
我打電話給他,他的女傭說他離開香港了。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
「你知道他去了哪裡嗎?」我問她。
「高先生沒有說。」
我打電話到日本找樂兒,他說高海明沒有找她。
「如果他來找你,你立即打電話給我。」我說。
「姐姐,你和海明哥哥是不是吵了架?」樂兒問我。
「我們沒有吵架。」我說。
過了好多天,我再打電話給樂兒。
「他沒有來過,他可能不是來了日本。」樂兒說。
他去了哪裡?為什麼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