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別離是為了重聚(1)
\"以前的人,為了一段愛情不離別,付上很多代價。
現在的人,卻可以為這些而放棄一段感情。離別,只為了追尋更好的東西。\"一九八三年九月裡的一天,大雨滂沱,還在念預科的我,下課後正趕著去替學生補習。
\"周蜻蜓—— \"我的同學方良湄走上來叫我。
\"哥哥問你有沒有興趣到電視台擔任天氣報告女郎,一星期只需要去三次,比補習輕鬆得多了。\"良湄問我。
她哥哥方維志是電視台新聞部的監製,我們見過好幾次。
\"為什麼你不去?\"我問她。
\"他沒有問我呀!怎麼樣,你有興趣嗎?\" \"不,我怕。\" \"為什麼不考慮一下?可以對全香港的觀眾報告天氣呢。\"
\"像這種惱人的天氣,我才不想報告。若說明天的明天還是會下雨,多麼令人氣餒。\" \"誰又可以控制明天的雨?\"
\"但我可以忘記它。\"我說,\"我趕著去補習。\" \"明天見。\"她說。
我跟良湄在雨中道別。聽說,雨是女人的眼淚。在法國西北部的迪南城,如果結婚那天下雨,新娘就會幸福,因為她本該掉的淚,都在那日由天上落了下來。然而,在法國西部,普瓦圖地區的人卻相信,如果結婚那天下雨,新娘將來會比新郎先死,如果太陽當空,丈夫就會比妻子早一步進入墳墓。真是這樣的話,我寧願結婚那天下雨。比愛自己的人先死,是最幸福的,雖然這種幸福很自私。
回家的路上,雨依然下個不停。一間電器店外面擠滿了觀看電視新聞直播的路人。
\"因香港前途不明朗,引致港元大跌,一美元要兌九點八港元,財政司宣佈實時固定美元兌港元匯率為一比七點八。\"一個名叫徐文治的新聞播報員報導。
我怔怔地望著屏幕上的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相遇、相愛而又相分,一切彷彿是明天的雨,從來不由我們控制。
一九八六年一月,我在念時裝設計系,是最後一年了,良湄念法律系。
一天,方維志再提起找我兼職報告天氣的事。
\"出鏡費每次一百五十元,每次出鏡,連準備工夫在內,只需十五分鐘,酬勞算是不錯的了。\"他說。
\"對呀,你還可以穿自己設計的衣服出鏡。\"那時候,拿助學金和政府貸款唸書的我,著實需要一點錢,良湄和方維志是想幫我的,所以我答應了。反正,沒人能夠控制明天的雨,我不去,也有別人去。更重要的,是我想認識文治。
\"哥哥,你們那個報告新聞的徐文治很受歡迎呢,我們很多女同學都喜歡他。\"良湄跟她哥哥說。
\"這個人很不錯,他是新聞系的高材生。\"方維志說。
那一刻,文治對我來說,仍然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人。
天氣報告緊接著新聞報告之後播出,是在同一個直播室直播的。
我第一天上班,正好是由文治報告新聞。
從一九八三年在電視屏幕上匆匆一瞥,到一九八六年一月的這一天,經過兩年,我終於見到真實的文治。
在那搭了佈景的狹小的直播室裡,我們終於相遇,是現實而不是佈景。
新聞報告結束之後,文治站起來,跟我點了一下頭。方維志剛好進來直播室,他拉著文治,介紹我們認識。
\"周蜻蜓是我妹妹的同學,她是念時裝設計的。\" \"蜻蜓?\"他對我的名字很好奇。
\"是的,會飛的那一種。\"我說。
\"要去準備啦。\"方維志提醒我。
第一次面對攝影機的我,徹底地出醜。我把稿子上那句\"一個雨帶覆蓋華南沿岸,預料未來數天將會有驟雨和密雲\",說成了\"一個乳暈覆蓋華南沿岸\",我立刻發現直播室和控制室裡每個男人都在笑。攝影師更笑得雙手都差點拿不穩攝影機。
節目結束之後,方維志上來安慰我。
\"第一次有這樣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我看得出他的表情有多勉強。
我拿起皮包和雨傘,裝著若無其事的離開直播室。我真害怕明天走在街上有人認出我。
電視台外面,正下著大雨,我站在行人道上等車,文治剛好也下班,他的機車就泊在路旁。
\"我第一次出鏡報告新聞的時候,也不見得比你好。\"他微笑說。
他一定看到了我出醜,真是難堪。
\"這幾天的天氣都不太好。\"他說。
\"是的,一直在下雨。\" \"我第一次出鏡的時候,雙腳不停地顫抖。\" \"我剛才也是。\" \"後來我想到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
\"我用一隻腳踏著另一隻腳。這樣做的話,起碼有一隻腳不會發抖。\"他笑說。
這個時候,一輛小巴士駛來。
\"我上車了。\"我跟他說。
\"再見。\"他說。
\"謝謝。\"小巴士開走,我把文治留在風雨中。在小巴士後座回望在雨中的他,我突然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我們彷彿在哪裡見過,在更早之前,也許是一九八三年之前,我們是見過的。
兩天之後,當我再次來到直播室,每個人都好像已經怕了我。
剛報告完新聞的文治跟我說:\"別忘了用一隻腳踏著另一隻腳。\"我坐在圓凳上,用右腳踏著左腳,整個人好像安定了下來。
我把攝影機當作是文治,告訴他,這天氣溫介乎最低的十二點四度和最高的十五點七度之間,相對濕度百分之五十五至六十,未來數日仍然有雨。文治,明天還是會下雨。
\"你做得很好。\"方維志稱讚我。
我很想多謝文治,他們說,他出去採訪了。
文治這天出去採訪,晚間新聞裡,應該可以看到他的採訪報導。我洗了一個澡,正想看新聞,扭開電視機,畫面一片朦朧,管理員說,大廈的公共天線壞了,明天才有人來修理。我想起附近有一間涼茶店開得很晚,店裡有電視,於是匆匆換了一件衣服,冒雨到涼茶店看電視。雖然兩天之後就可以在電視台看到他,不知為什麼,這一晚我很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