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心情吃東西嗎?\"她問我。
\"不,我只是想來占卜一下將來。\"那盤幸福餅送來了。
\"我也要占卜一下。\"良湄先拿一塊餅。餅裡的簽語是:想把一個男人留在身邊,就要讓他知道,你隨時可以離開他。
\"說得太對了。\"良湄說。
我閉上眼睛,抽了一塊。
\"簽語是什麼?\"良湄問我。
簽語是:我們的愛和傷痛,是因為世上只有一個他。
是的,只有一個他。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我帶著在威尼斯買我和文治送給我的玻璃珠,一個人到了紐約。
卡拉.西蒙的工作室在第七街,我在格林威治村租了一間小房子,每天坐巴士去上班。
紐約和香港一樣,是個步伐急促的城市,人面模糊。我認識了一些朋友,週末晚上可以和他們共度。
卡拉跟楊弘念不同,楊弘念是個極端任性的人,卡拉卻是個很有紀律的設計師。她上午剛剛跟丈夫辦完離婚手續,下午就回到工作室繼續工作。回來之後,她只是淡淡的說:\"不用天天跟他吵架,以後可以專心工作——
\"卡拉是很愛她丈夫的,他也是時裝設計師,兩個人一起熬出頭來,她名聲漸噪,遠遠拋離了他,他愛上了自己的女助手。
\"關於成名,女人付的代價往往比男人要大。\"卡拉說。
是的,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所愛的男人成名,但不是每個男人,也希望自己的女人成名。
在紐約半年,我沒有到過唐人街,我刻意不去知道關於香港的一切,可是,我並沒有因此忘記文治。每天晚上,我看著放在玻璃碗裡的、他送給我的十二顆有國旗的玻璃珠,這是我在冰冷的異鄉里努力的因由。我做每一件衣服,都是為他而做的。
那天,在信箱裡,我收到良湄從香港寄來的信。
蜻蜓:你好嗎?
現在是香港的春天,本來想傳真給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字跡,這樣好像比較親切。
我的月經遲了兩個月沒有來,我很害怕有了身孕。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多麼不願意替熊弼生孩子。
我曾經想過要懷著他的孩子。每個女人,在愛上一個男人時,都會有這種想法吧?當他壓在我身上時,我多麼希望我就這樣為他生一個孩子,孩子體內流著我和他的血。
許多年後的今天,我竟然不希望這件事發生。驗孕結果證實我沒有懷孕,我高興得一口氣去買了八套衣服。那一刻,我才發現,我已經不愛熊弼了。
良湄
P.S.徐文治升職了,他現在是副總編輯,仍然有出鏡報告新聞。他還沒有跟曹雪莉結婚。我想,他仍然思念著你。
時光流逝,我愈想忘記他,印象卻愈清晰。他有很多缺點,他猶豫不決,他沒勇氣,他沒有在適當的時候出現,當我如許孤單的時候,他不在我身邊。可是,因為他離我那麼遠,一切的缺點都可以忘記,只有思念抹不去。
復活節前的一個禮拜,我回到工作室,卡拉神秘地拉著我的手說:\"你看誰來了?\"楊弘念從她的房間走出來。
在威尼斯分手以後,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過他了。他還是老樣子。
\"很久不見了。\"他說。
\"你什麼時候來的?\" \"昨日剛剛到,沒想到你在這裡工作。\" \"她很有天份。\"卡拉稱讚我。
\"當然,她是我教出來的。\"楊弘念還是一貫的驕傲。
\"你會在紐約留多久?\"我問他。
\"幾天吧。你住在哪裡?\" \"格林威治村。\" \"那裡很不錯。\" \"我住的房子已經很舊了。你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吃頓飯?\" \"今天晚上好嗎?\"
\"今天晚上?沒問題。\" \"到你家裡,看看你的老房子好嗎?\" \"好的。\"晚上八點鐘,楊弘念來了,手上拿著一束紅玫瑰。
\"給你的。\" \"你從來沒有送過花給我,謝謝。\"我把玫瑰插在花瓶裡。
\"要喝點什麼?\" \"隨便吧。\" \"你可不是什麼都肯喝的。\"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天國蜜桃\"給他。
\"謝謝。\"他笑說。
\"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真沒想到會在紐約見到你—— \" \"是卡拉告訴我,你在這裡的,我特地來看看你。\"我愕了一下,我還以為他是路經此地。
\"沒什麼的,只是想看看你。\"他補充說。
\"謝謝你,我在這裡生活得很好。\"他拿起我放在案頭的相架,相架裡鑲著我兒時在公園打鞦韆的那張照片。
\"這是你小時候的照片嗎?\" \"嗯。\" \"我從沒見過—— \"他完全沒有察覺照片裡有一個拾皮球的男孩。除了我和文治之外,誰又會注意到呢?
\"冷嗎?\"我問他。我聽見他打了一個噴嚏。
\"不—— \" \"紐約很冷,叫人吃不消。\"我說。
我腳上依然穿著文治送給我的那一雙羊毛襪。
\"這種羊毛襪,你是不是有很多雙?\"他問我。
\"為什麼這樣問?\" \"每逢冬天,我就看到你穿這雙襪。\" \"不,我只有這一雙—— \" \"那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沒有,只是這一雙襪穿在腳上特別溫暖。\"我把晚餐端出來:\"可以吃了。\"
\"你在卡拉身上學到些什麼?\"我認真地想了一想,說:\"她的設計,看來很簡潔,但是每一個細節都做得很好,看著不怎麼樣,穿在身上卻是一流的。\"
\"你還沒有學到。\"他生氣地說。
我不太明白,我自問已經很用心向卡拉學習。
\"你要學的,是她的一雙手。\" \"雙手?\"
\"她可以不畫圖樣、不裁紙版,就憑十隻指頭,把一幅滑溜溜的布料鋪在模特兒身上,直接裁出一件晚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