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曼之笑了很久很久,說:
「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用『登峰造極』來形容自己的性生活!對不起,真的很好笑!」
「沒關係!」朱瑪雅用手支著頭,喝了一口酒,說:「沒有恨的愛,是很難想像的。」
6
凌晨十二點半,餐廳打烊了。於曼之準備結帳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把錢包遺留在油畫店裡。送了朱瑪雅回家之後,她去油畫店拿錢包。
當她推門進去油畫店時,她看到小花園裡面有光。她覺得奇怪,這麼晚了,有誰會在這裡?她走近花園,看見林約民坐在那張長條木椅子上,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的羅貝利坐在林約民的膝蓋上。她一條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條手臂像鐘擺一樣,快樂地搖擺,他們像一雙幸福的情人,在月光下面談心。
羅貝利首先看到了她,連忙尷尬地站起來。林約民也立刻端端正正的坐著。
「對不起!我回來拿錢包。」她尷尬得不敢多留片刻,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找到錢包之後,匆匆離開油畫店。
接著的那幾天,她和羅貝利就當作沒事發生那樣。面對這麼尷尬的處境,當作沒事發生,大概是最好的方法了。
又過了幾天,貨車把一批油畫送來。她、羅貝利和杜玫麗三個人花了大半天在整理那些畫。傍晚時分,杜玫麗先下班了,剩下她們兩個。
「貝利,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好了。」她說。
「沒關係,我一點也不覺得累。」羅貝利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望著正蹲在地上整理油畫的於曼之,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差勁?」
「嗯?」於曼之轉過身子去望著羅貝利。
「背著丈夫跟另一個男人愉情——」
「不,我沒有這樣想。」
「為什麼?你不覺得像我這種人,真是很不堪嗎?」
「貝利,你的人很好。」於曼之由衷的說。的確,她並沒有覺得羅貝利差勁。她只是想不通,她和韓格立那麼恩愛,為什麼還能夠容得下另一個男人?
「以前,我並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同時愛兩個人,現在我才開始相信。」羅貝利說。
「你兩個都愛?」
「是的。」
「為什麼可以?我不認為一個人可以同時愛兩個人。」
「在他們兩個面前,我是兩個不同的人。跟韓格立一起,我是被照顧的,就像父親和女兒那樣。跟林約民一起的時候,我們常常吵嘴,但很快又和好。我們像兄妹那樣。」
「你有想過跟林約民一起嗎?」
羅貝利搖搖頭說:「他已經結婚了。」
「那麼,你們——」於曼之望了望羅貝利的肚子。
「哦——」羅貝利摸著自己的大肚子,笑笑說:「是韓格立的。」頓了頓,她又說:「即使林約民沒有結婚,我想,我也不會為他離婚。」
「為什麼?」
「他是個沒有計劃的人,粗心大意,不會照顧自己,更不會照顧別人。他太孩子氣了。孩子氣是可愛的,卻也令人擔心。我常常懷疑他能不能永遠照顧我和愛我。他好像什麼也不擔心。他也許不需倚靠些什麼,但我必須倚靠些什麼。他是一個好情人和好朋友,卻不是一個好丈夫。我丈夫是個可以令我完全放心的人。」
「你愛他們的程度,難道是一樣深的嗎?總會有一點分別吧?」
「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我是三個人之中最自私的,我最愛的是我自己。」羅貝利搬來一張矮一點的凳,把腿擱在上面。她想按摩一下那雙因懷孕而浮腫的腿肚,可是,那個大肚子把她頂住。
「我來幫你。」於曼之替她按摩。
「謝謝你。」
「我三年前認識林約民。那個時候,我已經三十三歲了。如同所有過了三十歲的女人一樣,我開始怕老。跟林約民一起,也許是我要證實一下自己的魅力吧。有一個條件很好的男人喜歡我,那就證明我還是有吸引力的。」她苦笑了一下,為自己的自私而笑。
「到了現在,我已經分不清楚我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還是真的愛著他。或者是兩者都有吧。當你也過了三十歲,你便會明白我的心情。」
「你還相信愛情嗎?」
「當然相信。」
「既然那麼愛一個人,為什麼又可以背叛他?」
「背叛他,也是因為另一段愛情。」
「你有內疚嗎?」
「我每天都在自責之中度過。」羅貝利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說:「我一直不想要小孩子。一天,韓格立在家裡那張沙發上睡著了。我坐在他身邊,靜靜的望著他。
他睡得很甜。比起我們認識的時候,他老了一點,歲月是無情的,他會一天比一天年老。那一瞬間,我決定要為他生一個孩子。」
「假如韓格立知道了你和林約民的事,他會怎樣?」
「他也許不會跟我離婚,但他一定不會再像現在那麼愛我了。沒有了他的愛,日子簡直難以想像。」她微笑歎息。
這不是很矛盾嗎?她既然那麼害怕失去韓格立的愛,卻仍然去冒險。也許,她害怕老去,比害怕失去丈夫的愛更為嚴重。她同時扮演著女兒、妹妹和情人的角色,也即將扮演母親的角色。她一人分演四角,只因害怕青春消逝。
「真的可以愛兩個人嗎?」她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同等份量地愛兩個人。
「當然可以,因為他們是兩個不同的人。」羅貝利說。
她同時愛著他們。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假使兩個人加起來,便是最完美的;遺憾的是,他們是兩個人。她摘取他們最完美的部分來愛。這樣的愛情,是最幸福圓滿的。
7
肚裡的孩子不停踢她,羅貝利痛不得已,只好站起來走走。
於曼之把最後一幅油畫從木箱裡拿出來。她拆開包著油畫的那一張紙,看到了整幅畫。
「這幅畫好漂亮!」她想起了一個人。
「是的,好漂亮。」羅貝利站在她身後說。
「李維揚該來看看這幅畫。」她在心裡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