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又原諒了自己。他並不是怯懦,他只是不想破壞她的幸福。
他不想要她做任何痛苦的抉擇。
他和她做一輩子的朋友就好了。唯有這樣,他才不會失去她。
暗戀是神聖的,要以對方的幸福為依歸。如果有痛楚,也該留給自己。
4
於曼之雙手托著頭,眼望前方。她覺得李維揚那天在公園裡的行為實在太古怪了。他滿臉通紅,硬生生地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向她說了四次「恭喜」。那並不像平時的他。
「曼之,你在想什麼?」羅貝利站在她跟前。
她抬起頭,笑笑說:「喔,沒什麼。」
「我要出去一下,今天大概不回來了。」羅貝利說。
外面下著微雨,她發現羅貝利忘記帶雨傘。她連忙拿起雨傘跑出去,想把雨傘交給她。她看見斜路下面有一個男人撐著雨傘在等羅貝利。羅貝利走到他的雨傘下面,他們一邊走一邊說笑。
她見過那個男人,他叫林約民,來過店裡幾次。羅貝利給他們介紹過。林約民是在廣告公司工作的,年紀和羅貝利差不多。他們看來像老朋友,他好幾次來接她出去吃午飯和接她下班,然而,總是在韓格立出了門的時候他才會來。後來有一天,朱瑪雅也跟於曼之提起林約民。
「有一個男人陪羅貝利來過古董店兩次,但不是她丈夫。」
朱瑪雅說的那個男人,正是林約民。
「他們不像只是好朋友那麼簡單。」朱瑪雅說。
「不是好朋友又是什麼。」
「像是情人。」
「情人?不可能的,她和韓格立很恩愛,而且,她現在挺著八個月的大肚子呢!」
「在感情的世界裡,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朱瑪雅笑笑說,「也許他們是一對舊情人吧!雖然她已經結婚了,而且快要生孩子,但他對她仍然很好。這樣的故事也很美麗啊!」
「那是你跟馮致行的故事。」
「不一樣的。我並沒有懷著丈夫的孩子。假如我也有丈夫,也許還比較公平一點。」
「你打算一直偷情下去嗎?」
「這也不錯啊!男人最疼情婦了。因為他無法給她名分。我知道他最愛的是我。」
「你怎麼這麼肯定?」
「他一定愛我比那個女人多很多,如果他也有愛過她的話。我要這樣相信,才可以繼續愛下去,否則,你以為我瘋了嗎?」朱瑪雅哈哈的笑了起來。
於曼之看著她,她就半躺在一張古董床上。她這天塗了鮮艷的口紅和蔻丹,笑起來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在抖,真像有點瘋。她是一個從歷史裡走出來,為一段無可救藥的愛情而發瘋的女人。她也許願意發瘋一輩子瘋,只要她愛的那個男人今生今世最愛是她。
愛情裡的障礙,偏偏使愛情更吸引。
在那個世界裡,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5
後來有一天晚上,於曼之跟朱瑪雅吃飯,那天,是馮致行的生日。
馮致行生日這一天,是要留給他太太的。去年如是,今年如是,將來也如是。
「曼之,你覺得自己幸福嗎?」朱瑪雅問。
於曼之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你有一個會和你結婚的男朋友啊。」
「可是,他並不在我身邊——」
「是的。他就在我身邊。除了每年這一天和每次見面看著他回家的那一瞬間,我都是幸福的。」
「你用什麼來愛馮致行?」
朱瑪雅挨在椅子上,微笑著說:「我用四十七公斤來愛他。」
「四十七公斤?」
「四十七公斤是我的體重。我的眼、耳、口、鼻、四肢、血肉和骨頭加起來,這就是我的四十七公斤。我用我整個人來愛他。」
「那就是了。我跟你不一樣。我發覺,我是用意志來愛著樂生。我知道我要愛他,我答應過會等他。」
「愛,也是一種意志。」
「是的,但用意志去愛,又是另一回事。一段愛情,不應該是建築在意志之上的。我寧願它是建築在遺憾之上。我不是用意志去愛一個人。我的意志叫我不要去愛他,可是我卻身不由已。」
她猛然想起那天跟李維揚打棒球的情景。她擊出很漂亮的一球,興奮得在草地上亂跑,最後,停在他跟前,喘著大氣。
他凝望著她,她也望著他。他們有七天沒見面了。剛過去的星期天,她因為妒忌他把雛菊送給羅貝利,所以賭氣說沒空不去打球了。從那天到今天,七日的思念和等待,折磨著這兩個人,同時又把他們推向對方。
他向她伸出的雙手,忽然又互相緊扣起來,連續跟她說了四次「恭喜」,他的表情很詼諧。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雖然他努力表現得極其自然,可是,她知道他本來是想抱她的。
那一瞬間,她竟然覺得萬分失望。
橫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七天的思念和等待,而是七年的遺憾。她已經有一個七年的男朋友了。
因為沒有被他抱而感到失望,已經是對樂生的背叛了。日復一日,她把自己的感情壓抑下去。她用她整個人的意志去愛樂生。她不知道她的意志什麼時候會崩潰。
朱瑪雅拿起面前的酒杯,淚眼汪汪的說:
「祝我愛的人今天生日快樂!」
她把杯子裡的葡萄酒喝光,又說:「我真的想知道他今天在哪裡慶祝生日。」
「知道了又怎樣?」
「知道了他在哪一家餐廳慶祝生日的話,我會躲在餐廳外面,從門縫裡偷偷的祝福他。也許,還會為他唱一支生日歌。」她慘然地笑笑。
「你恨他嗎?」
「當然了!」她點了點頭笑著說:「我愛到有點恨他!」
兩個人格格的大笑起來。
「但是我真的喜歡跟他做愛啊!」朱瑪雅臉上帶著微笑說,「男人在情婦的床上是特別賣力的。」
於曼之哈哈的大笑。
「我是說真的!」朱瑪雅醉醺醺的說,「他會嘗試各種極其困難的姿勢來滿足我,又會跟我說許多悄悄話。我常常故意的咬他,在他身上留下齒痕。我是真的恨他,恨他帶給我的痛苦。愈是恨他,我愈想把他吞進肚子裡,永遠藏在我的子宮裡面,不許其他女人碰他。沒有恨的性,是無法登峰造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