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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之那邊一直找不到頭緒。
韓星宇不是念電腦的嗎?既然他回來香港,應該也是做著電腦有關的工作吧?神童本來就是一部有人性的電腦,有比電腦更適合他們的行業嗎?我怎麼沒想到?
我翻查了所有電腦公司的資料,目標集中在有規模的電腦公司裡。終於,我找到他了。當電話接線生說:「我們這裡是有一位韓星宇先生。」那一刻,我簡直興奮得跳上了半空。
他的秘書卻說:
「韓先生去了遊樂場。」
難道他的心理年齡仍然停留在十歲?
我留下了我的聯絡方法。第二天,我接到韓星宇打來的電話,他的聲音爽朗而愉快。
我直截了當的說:
「我想跟你做一個訪問。」
「是關於什麼的?」他問。
「神童的故事。」我說。
他在電話那一頭笑了起來,爽快地答應了。我當天就來到他的辦公室。
我以為神童長大了會比同年齡的人蒼老。然而,站在我面前的韓星宇,一臉孩子氣,謙謙有禮。就跟照片上的一樣,他有一雙大眼睛,只是那頭天然鬈曲的頭髮不見了,也許是剪掉了。他現在是這家背景雄厚的電腦公司的總裁。我發現他是個左撇子,李希明卻不是。難道善用右腦的左撇子真的比較聰明嗎?
「你怎會知道我的事?」韓星宇好奇的問我。
「我見過莫教授。」我說。
「喔,莫教授他好嗎?」
「他退休了,但是,他對你的印象很深呢。」
「他那裡有最好吃的巧克力曲奇,是他太太做的。我是為了那些曲奇才去給他做實驗的。」韓星宇微笑著回憶。他最懷念的,不是八歲時已經能夠在一分鐘之內心算出一個七位數字的立方根和一個十位數字的八次方根,而是教授太太的巧克力曲奇。
「李希明也是最懷念那些曲奇。」我笑著說。
「你見過李希明嗎?他現在好嗎?」
「他在我朋友工作的律師行當信差。十一歲那年,他的天賦突然消失了,變回一個平凡的人。」
「你的故事是要把我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嗎?這樣不是太好。」他關切的問。
我曾經以為他會是個怪人,他的智慧卻並沒有使他變得無情和驕傲。
「人是沒得比較的,我也不打算這樣做。」我說,「李希明現在活得很快樂,他並不懷念做神童的日子。我想寫的是兩個被認為是天才的孩子的成長和夢想。」
「好吧!我接受你的訪問。」他說。
他又問我:「你是怎樣找到我的?」
「那個過程很曲折。」我說。
我把尋找他的經過大致跟他說了一遍。
「兩年前,我還不是在這個行業裡。」他說。
「你在哪裡?」
「在華爾街一家外資銀行當總裁。」
「那時你只有二十六歲,你的下屬會聽命於一位這麼年輕的總裁嗎?」
他笑了:「當時我冒充三十歲。」
「為什麼會跑去華爾街呢?你念的是電腦。」
「我要去瞭解金錢。」
「瞭解?」
「瞭解資金的運作,將來才可以做好電腦這盤生意。找不到投資者的話,多麼棒的夢想也是沒法實現的。」
「那麼,你的夢想是什麼?」我問。
「我們現在正努力發展一套資訊超級公路的軟件。」
所謂資訊超級公路,就是我們後來所知道的互聯網。在一九九四年,互聯網這個名詞還沒有流行起來。
「到時候,這個世界將會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世界上的距離將會縮小,而知識將會是免費的。」
「那麼,你想做的是——」
「網上大學。」他說,「每個人都可以在網上得到知識。」他躊躇滿志的說。
「你為什麼要回來香港呢?在美國發展不是更好嗎?」
「我想為中國人做點事。將來,網上大學要在中國大陸發展。」
他滿懷憧憬,我卻覺得驚心動魄。這是一條多麼遙遠的超級公路?在香港這個細小的都市裡,理想是奢侈的,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卻為了理想而奮鬥。
「也許我會失敗。」他說。
「沒有理想的人生,不也是失敗嗎?」我說。
「你喜歡唐吉訶德嗎?」他問。
我本來想說,我上中一時讀過塞萬堤斯這本小說,那時我十一歲,誰知道他說:
「我六歲時第一次讀《唐吉訶德》,便愛上了他。他也許是個瘋子,但是,我喜歡他的精神,人有時候總要去夢想那不可實現的夢想。」
我們談了很多關於他的工作的事。末了,我問他:「神童的生涯快樂嗎?」
「上大學時是最不快樂的。」他說。
「為什麼?」
「我十四歲上大學,所有女同學都比我大四、五年。他們把我當做小孩子,不會和我約會。」他笑著說。
「你現在的心理年齡也是二十九歲嗎?」我問。
「為什麼這樣問?」
「你秘書昨天說你去了遊樂場。」
「是的,我去想事情。」
「去遊樂場想事情?」
「我童年時沒有去過遊樂場。」他說,「我跟其他小孩子合不來。為了證明自己與別不同,我硬說去遊樂場太幼稚了。長大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什麼。」
「你喜歡玩哪種遊戲?」
「回轉木馬。」他帶著童稚的微笑說。
「我也是!」我興奮地說。
「最好玩的回轉木馬是歐洲那些跟著流動遊樂場四處去的回轉木馬。沒有固定的地址和開放時間,駕車時遇上一個回轉木馬,便可以立刻把車子停在一旁去玩,有一種偶遇的驚喜。」整個訪問的過程裡,這是我見到他的最童真的一刻。
「你為什麼喜歡玩?」他問我。
「我喜歡那永遠不會停的感覺。」我說。
「但是,音樂會停。」他說。
「是的,那是我最失落的時候。不過,音樂一定會再響起來。」我說。
那是我為什麼喜歡回轉木馬的原因。它是一片永不之地,永遠不會結束,永遠圓滿。人生要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可是,人生總是要我們在遺憾中領略圓滿。不是嗎?我們從分離的思念中領略相聚的幸福。我們從被背叛的痛苦中領略忠誠的難能可貴。我們從失戀的悲傷中領略長相廝守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