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躺在地上看的天空特別藍。」韓星宇說。
我們躺在他家的地板上看天空。這幢位於半山的房子有一個寬大的落地窗。晴朗的早上,躺在窗子前面,能夠看到最藍的一片天空。
「這個角度是我無意中發現的。搬來這裡好一段日子了,從不知道這個天空是要躺下來看的。」他說。
天空本來是距離我們很遙遠的;然而,躺著的時候,那片蔚藍的天空彷彿就在我腳下。當我把兩隻腳掌貼在窗子上面,竟然好像貼住了天空。
我雀躍的告訴韓星宇:
「你看!我把腳印留在天空了!」
他也把腳貼在窗子上,說:
「沒想到天空上會有我們的腳印!」
「智力題——」我說。
「放馬過來!」他說。
「天空是從哪裡到哪裡?」
以為他會說,天空的大小,是和地上的空間相對的。以為他會說,天的盡頭,是在地平線。以為他會說,天空在所有的屋頂上面,他卻轉過頭來,微笑著說:
「從我這裡到你那裡,便是天空。」
「記得我說過西藏的天空最藍嗎?」他說。
「嗯。」
「也許因為那時年紀小。童年的天空,是最藍的。」
「現在呢?」
「現在的天空最近。」
「四隻腳掌貼在寬大的窗戶上,驟然變得很小很小,我們好像就這樣飛昇到天際,而且是倒掛著走路的。我們走過的地方,白雲會把腳印撫平。
我躺在他身邊,就這樣從早晨直到黃昏,忘記了時光的流逝。落日把天空染成一片橘子紅。當夕陽沉沒了,天空又變成藍色。我在書上讀過許多關於藍色的描寫,可是,眼前的一片遼闊的藍,卻是無法描摹的。藍最深處,是帶點紅色的。我想起我在書上看過一種鳥,名叫藍極樂鳥。這種鳥的翅膀是藍色的,求偶的雄鳥會倒掛在樹枝上,把身上的藍色羽毛展成一把扇,不斷的抖動。那像寶石般的藍色羽毛。是求愛的羽毛。我看到的藍色,便是成群的藍極樂鳥展翅同飛,滑過長空,把一大片天空染成纏綿流麗的藍,那是愛的長空。
「我以前的男朋友好像仍然掛念著我。」我告訴韓星宇。
「你呢?你是不是仍然掛念著他?」
「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生氣?」
「也許會的。」
「是的,我仍然掛念著他。你生氣嗎?」
「有一點點。」他老實地回答。
「初戀總是難忘的。正如你童年的天空。」
「我明白的。」
「你真的生氣?」我問。
他搖了搖頭,說:「我知道,至少在今天,你沒有掛念他。」
不單單是今天,跟韓星宇一起的許多天,我也忘記了林方文。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才又會被思念苦苦的折磨。
「如果不是你,我也許沒有勇氣不回去。」
「我是障礙嗎?」
「不。你讓我看到了另一片天空,更遼闊的天空。」我說。
「肚子餓嗎?」他問,「我們已經躺在這裡很久了。」
「很餓呢。」我說。
「冰箱裡有Cannele ,冰了的Cannele 更好吃。」
「我不吃。」
「那你想吃什麼?」
我趴到他的胸膛上,說:
「我要吃掉你!」
「我還沒有拿去冰鎮。」他說。
「我就是要吃暖的!」
長天在我背後,溫柔了整個夜室。我在他心裡,找到了最藍的天空。我俯吻著他濕潤的頭髮,他嗷嗷地吮吸我的奶子,一瞬之間,我忽然明白了,萬物有時,離別有時,相愛有時。花開花落,有自己的時鐘;鳥獸蟲魚,也有感應時間的功能。懷抱有時,惜別有時,如果永遠不肯忘記過去,如果一直也戀戀不捨,那是永遠看不見晴空的。回去林方文的身邊,不過是把大限延遲一點;延遲一點,也還是要完的。難道,在我短暫的生命裡,還要守候著一段千瘡百孔的愛情嗎?
我躺在韓星宇的身體下面,看到了愛的長空。我怎麼能夠否定這種愛呢?思念,不過是習慣。直到夜深,當我在他身畔悠悠醒來,他仍然握著我的手,深深的熟睡了。為什麼天好像不會黑的?成群的藍極樂鳥忘記了回家,留下了無法稀釋的藍,纏綿如舊。
當我醒過來,已經是天亮了。藍極樂鳥回家了,飛過之處,流下了一片淡淡的藍,蕩進清晨的房子裡。
韓星宇張開眼睛,說:「我們竟然躺了這麼久。」
「昨天晚上,你睡著的時候,天空還是藍色的。」我說。
「是嗎?」他悠然問我。
那是我見過的,最藍的天空;是我心裡的天空。
7
「我很愛他!」
娛樂版上,我看到了這樣的一條標題。以為又是葛米兒的愛的宣言;然而,照片裡的她,卻哭得眼睛和鼻子皺在一起,只剩下一張大嘴巴。她向記者承認,她和林方文分手了。她沒有說為什麼,只是楚楚可憐的說,她仍然愛著他。
記者問:「你還會找他寫歌詞嗎?」
葛米兒說:「我們仍然是好朋友。」
這是林方文要向我傳達的信息嗎?
可惜,我已經不是那個永遠守候的人了。
8
夜裡,我站在陽台上,無意中看到了林方文的藍色小轎車在下面駛過。他來幹什麼呢?以為他來找我,他的車子卻並沒有停下來。隔了一會,他又回來了,依然沒有停車。漫長的晚上,他的車子在樓下盤桓;最後,失去了蹤影。他到底想幹什麼?
許多個晚上,他也是這樣,車子緩緩的駛過,離開,又回來。漸漸地,當我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我會走出去看看他是不是又來了。他這個可惡的人,他成功了。
我穿上鞋子衝到樓下去。當他的車子再一次駛來,他看見了我。他停了車,從車上走下來,面上帶著微笑。
「你在這裡幹什麼?」我說。
他沒有回答。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尷尬的說:「我只是偶然經過這裡。」
「每晚在這裡經過,真的是偶然嗎?」我吼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