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麵包樹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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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頁

 

  終於,他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你知道你像什麼嗎?你像一隻做了錯事的小狗,蹲在我面前搖尾乞憐,想我再抱你。你一向也是這樣的。」

  「你可以回來嗎?」他說。

  「你以為我還愛你嗎?」我的聲音在顫抖。

  他沉默著。

  「林方文,你最愛的只有你自己。」我哽咽著說。

  他慘然地笑笑。

  「我希望我還是以前的我,相信人是會改變的。可惜,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林方文,如果你愛我,請你給我一個機會重生。」我流著淚說。

  他內疚的說:「你不要這樣。」

  我哭著說:「有些人分手之後可以做朋友,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做到的。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知道了。」他淒然說。

  我在身上找不到抹眼淚的紙手巾,他把他的手絹給了我,說:

  「保重了。」

  他頹唐地上了車,車子緩緩的開走了。離別的方向,開出了漫天懺悔的花。他不是來找我的,他是來憑弔的,就好像我當天在葛米兒的房子外面憑弔一段消逝了的愛。我們何其相似?只是,我已經明白了,花開花落,總有時序。

  9

  「只有雙手才能夠做出愛的味道。」余平志的媽媽說。

  我在她的廚房裡,跟她學做巧克力曲奇。這位活潑友善、酷愛烹飪的主婦告訴我,用電動攪拌機雖然方便很多;然而,想要做出最鬆脆的曲奇,還得靠自己一雙靈巧的手,把牛油攪拌成白色。要把糖粉和牛油攪成白色,那的確很累。我一面攪一面望著盤子裡的牛油,它什麼時候才肯變成白色呢?

  「要我幫忙嗎?」余媽媽問。

  「不用了,讓我自己來就可以。」我說。

  「是做給男朋友吃的嗎?」

  「嗯!他八歲那年吃過一生難忘的巧克力曲奇,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做出那種味道。」

  「回憶裡的味道,是很難在以後的日子裡重遇的。」

  「是的,我也擔心——」

  她一邊把雞蛋打進我的盤子裡一邊說:

  「但是,你可以創造另一段回憶。」

  「我怎麼沒想到呢?我真笨!」我慚愧地說。

  她笑著說:

  「不是我比你聰明,而是我年紀比你大,有比你更多的回憶。」

  「伯母,你為什麼喜歡烹飪?」

  「因為想為心愛的人下廚。」她回答說。

  「這是最好的理由呀!」我說。

  「人生大部分的故事,都是由餐桌開始的。」她說,「每個人的回憶裡,至少也有一段回憶是關於食物的。」

  我微笑著說:「是的。」

  「烹飪也像人生,起初總是追求燦爛,後來才發現最好的味道是淡泊之中的美味。」

  「這是很難做得到的呀!」我說。

  「因為在你這個年紀,還是喜歡追求燦爛的。」

  我們把做好的巧克力麵糊擠在烘盤上,放進烤箱裡。

  余媽媽說:「余平志的爸爸也很喜歡吃東西,他是美食家!我們每年也會到外地旅行,去一些從來未去過的餐廳吃飯。你見過餐桌旁邊有回轉木馬的餐廳沒有?」

  我驚訝的問:「在哪裡?」

  「在法國的布列塔尼,我們十年前去過。餐廳的名字就叫「布列塔尼」。餐廳的整座圍牆,給綠色的葡萄葉覆蓋著。十九世紀時,那裡原本是郵局。餐廳的東主是一對很可愛的夫婦。餐廳裡,掛滿了男主人畫的抽像畫,木馬從天花板懸吊下來。你能想像這家像童話世界一樣,洋溢著歡笑的餐廳嗎?」她說得手舞足蹈。

  我的心裡,有無限神往。

  「那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那是一頓畢生難以忘懷的晚餐。可惜,我們的照相機壞了,沒有拍下照片。」她臉上帶著遺憾。

  我倒是相信,正因為沒有拍下照片,沒法在以後的日子裡從照片中去回味,那個回憶反而更悠長。大部分的離別和重逢,我們也沒有用照相機拍下來;然而,在餘生裡,卻鮮明如昨。

  朱迪之、沈光蕙和余平志走了進來,問:

  「曲奇餅做好了沒有?」

  余媽媽把曲奇餅從烤箱裡拿了出來,吃了一口,說:

  「攪牛油的工夫不夠,還要回去多練習一下呢!」

  「是愛心不夠吧?」朱迪之說。

  「哪裡是呀!」我說。

  「伯母,我也要學。」她嚷著說。

  我在她耳邊問:「是做給陳祺正吃的呢?還是做給孟傳因吃?」

  「兩個都吃!」她推了我一下。

  10

  「還是兩個都愛嗎?」

  回家的路上,我問朱迪之。

  「嗯。」她重重的點頭。

  「真的不明白你是怎樣做到的。」

  「我是「背叛之友會」的嘛!背叛是我的特長。」她說。

  我笑了:「被背叛是我的特長。」

  「真的愛韓星宇嗎?」她問。

  這一次,輪到我重重的點頭。

  「林方文真可憐呵!」她說。

  「為什麼竟然會同情他呢!」

  「是你說的,我和他是同志。我瞭解他。」

  「我也瞭解他,他最愛的是自己。」

  「我也是。或者,當我沒有那麼愛自己的時候,我才會願意只愛一個人。」

  「愛兩個人,不累的嗎?」

  「啊!太累了!每個月,我也會擔心,萬一有了孩子,那到底是誰的孩子呢?那個時候,我會很看不起自己。」

  「所以,男人可以同時愛很多女人,他們沒有這種顧慮。」我說。

  「你相信愛情嗎?」她問。

  「為什麼不相信呢?」

  「我愈來愈不相信了。」

  「不相信,也可以愛兩個人?」

  「就是愛著兩個人,才會不相信。我那麼愛一個人,也可以背叛他,愛情還有什麼信譽?」

  「是你的愛情特別沒有信譽啊!」

  「也許是吧!每次愛上一個人,我也會想,當那段最甜蜜的日子過去之後,又會變成怎樣呢?我們還不是會遺忘?遺忘了自己曾經多麼愛一個人。」

  「直至你們老得再沒法背叛別人,你們才不會背叛。」

  「或者,我們是在尋找最愛。」

  「你們已經找到了,那就是你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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