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地撫觸這台他久違了16年的史坦威,失落了的節拍像往事一樣,清晰地重現。他跟他兒時的摯友團聚,感動得雙手也微微顫抖。他彈了一個音階,那一下迴響是如此驚人地遙遠而又親近,喚回了一個琴聲飄蕩的年代。
初遇和重逢,他都對它彈了《遺忘》,它順從地在他指尖下一訴別離情。
夜裡,他在枕頭裡壓出了一個窩,手和肩膀都累垮了。
第五章
破曉時分,徐幸玉在杜青林身邊悠悠醒來。昨天晚上,她在他的宿舍裡過夜。現在,她爬起床,走進浴室刷了牙,朝鏡子捏了捏自己的臉,使她看上去緋紅緋紅的,然後又回到床上。杜青林還在熟睡,睡得像個孩子似的,她趴在他身旁,忍不住啄吻他,像小鳥啄食那樣。他轉醒過來,啄她的脖子,她嬉笑著滑進被窩,想要躲開。他們常常玩這個遊戲,像兩隻啄木鳥一樣,互相啄吻。
所有情侶,都有他們之間的遊戲。他們可以把戀愛的一些細節說與人聽,女孩子甚至可以和閨中密友分享她跟男朋友做愛的快樂,惟獨兩個人之間那個私密的遊戲,是很難去跟第三者分享的。
她忘了是誰首先啄誰的,大概是有一次,在杜青林的宿舍裡,他們從一部鳥類紀錄片中看到一隻啄木鳥非常認真地啄一顆樹。然後,杜青林啄了她,她也啄了杜青林。
「我要上課了。」徐幸玉爬到床邊找衣服,杜青林抓住她的腳踝,重又把她拉回被窩裡去,啄她的耳朵。
昨天晚上,徐幸玉穿了韓坡送給她的一條細肩帶杏色雪紡碎花連身裙,換了一雙隱形眼鏡去跟杜青林吃飯。她從來沒穿過這麼昂貴和性感的衣服,但是那天,韓坡和夏薇都說她穿得好看,她便想著要穿給杜青林看。
杜青林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讚歎地說:
「你今天很漂亮!這條裙子是什麼時候買的?」
「是表哥送給我的。」
「你表哥為什麼會送衣服給你?」他的語氣中露出嫉妒。
「表哥對我很好的。」她說。
他們一起三個月多一點了,她從來沒有見過杜青林妒忌。想到自己竟然能夠引起他的嫉妒,她心頭一陣愉悅。
她對杜青林的愛近乎崇拜。他很少說話,兩個人一起的時候,反而好像是她滔滔不絕。她不瞭解這個男人,因為不瞭解,她更愛他,也嫉妒他過去的女人。
她聽過不少關於他的風言風語,都說他以前有很多女朋友,跟醫院裡幾個護士和醫生都交往過。這些歷史,她因為害怕自己妒忌而後來不敢問,他也從來不說。
杜青林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他是由外婆帶大的。當他沉默不語的時候,她幾乎能夠從他臉上看到那些孤單成長的歲月痕跡。她痛惜他的童年,因此也更痛惜此刻的他。週末或週日,她會帶些媽媽燉的湯去給他,幫他收拾一下房間。
「我表哥是個孤兒,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他就像我哥哥一樣。」她終究還是不忍心看著他妒忌。
他撫撫她的肩膀,說:
「要是你跟別人出去,別穿得這麼性感。」
「不會的,我不會跟別人出去。」她向他保證。
回去宿舍的路上,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說了許多悄悄話。
假如說女人善於把愛情化為嫉妒,男人也許就善於把嫉妒化為愛情。這個晚上,杜青林好像更愛她一樣。他在床上溫柔地撫摸她濕津津的身體,頭埋在她的肚子裡。她突然很想把他吃下去,讓他和他的愛永駐在她身上、在他啄吻過的每一寸地方。
李瑤蜷縮在鋼琴旁邊的寬沙發上睡了一夜,一扇窗子打開了,曲譜散落在地上。顧青坐在她身邊,搖了搖她。她緩緩醒過來,看到了他。
「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整夜就睡在這裡嗎?」
「我寫歌嘛!」
「快起來吧!我們要去送望月飛機。」
「讓我再睡十五分鐘吧。」
「沒時間了。」
「十分鐘?」她豎起十根手指。
「回來再睡吧!」他搖搖頭。
「五分鐘!」然後,她轉過身去繼續睡。
他把她拉了起來,幫她穿上拖鞋,說:
「飛機飛走了!」
她無可奈何地坐起來,撅著嘴,斜眼盯著他。
「喔,別這樣看我,是你要我來接你的。」他撫撫她的臉,說:
「快去洗臉吧!」
她站起來,走到鋼琴旁邊的時候,回頭興奮地說:
「我彈一段給你聽好嗎?我昨天寫的。」
她站著彈了一段,轉過頭來想要問他覺得怎樣。他背朝著她,正彎身收拾她散亂在地上的韓坡在風裡翻飛的曲譜。
望月今天要回德國去。她剛從德國回老家日本探親,回程的時候,經過香港跟顧青和李瑤聚舊。
昨天晚上,他們三個人一起去吃中國菜。望月瘦了一圈。
「德國的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我每天要花九個鐘頭練習。」望月說。
「我不知道有多麼羨慕你呢!」李瑤說。
「可是,我還是比不上人家練六個鐘頭的,那裡每個人都很厲害。」
「那就證明你也厲害!否則絕對進不去。」顧青笑笑說。
「真想留在日本不再離開,回家的感覺真好。」望月說。
望月來自一個大家庭,他們家在銀座一帶有許多房地產,她三個哥哥都為家庭工作。他們對她卻有另一種期望,期望她成為一流的鋼琴家,衣錦還鄉,為這個以房地產致富的家庭戴上一頂藝術的皇冠。所以,她的壓力一直很大。
背負著這種期待去生活和奮鬥,望月表面上是個開朗的女孩,內心卻很孤單。她和桶田的離離合合,或多或少也和這個有關係吧。她的壓力和憂愁都發洩在最親密的人身上。他愛她,但受不了她變幻無常的脾氣。他們分手了三次,又三度復合。李瑤從來沒見過兩個人,相愛得如此之深,卻又如此難以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