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彼此影響吧--他念政治,我唸經濟,若要治國富國,都得深入民間基層,這是一般常識。」
哼,卻也讓她沒辦法跟著出國讀高中。
去年在育幼院,被伍涵娟一女中的綠制服刺激,當著一群同學的面說出要赴美唸書的事,後來中途生變,還花了一段時間去解釋和彌補失去的面子。
李蕾把花型玻璃盅刮得乾乾淨淨,吃下最後一口冰淇淋問:
「我小哥也看廖家那些罵人的雜誌嗎?」
嗯,總算談到主題了,她還真能忍,御浩謹慎挑詞說:
「那不叫罵人,而是批評和諫言,每個民主政府都要受百姓監督,容納各種不同的意見和聲音,才能在改革中求進步--事實上,很多大學生都看的,包括妳小哥在內。」
李蕾不吭聲,將用過的紙巾折了又折,方方正正成一塊小豆腐乾。
「或許它們的措辭有點強烈,那也只是為了更容易醒振人心。」他又補充。「如果告訴妳,我爺爺也看過那些雜誌,妳會比較自在嗎?」
「我沒有不自在呀,只要我小哥別鬧出問題,又惹得我爸血壓高,你們愛看什麼,我才懶得管!」李蕾垂下眼瞼又說:「不過,我不太喜歡廖文煌,他的臉老是生氣的樣子,看來有點陰險。」
「他只是外表如此,人其實很熱心。」御浩說:「他出身貧苦,全家人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他壓力很大,那種刻苦勤奮,非我們這些不愁吃穿的人能夠想像的。」
「他使我想起貧民區的同學伍涵娟,他們都是唸書拼全命,功課很好的人。」她說:「我大姊講過,這些人總存著心機,等著有一天能爬到我們頭上。」
「爬到我們頭上也沒什麼不對呀,這世上本來就該人人平等。我錫因叔叔生前常說,一個窮人容易翻身的社會,才是好社會。」他說:「我嬸嬸捐出房舍來開育幼院,收養孤苦伶仃的孩子,就是為了紀念他,實現他的一些想法。」
李蕾對三年前死於癌症的王錫因尚有印象,是頗有名氣的銀行家?
「對了!育幼院就在附近,我們正好可以探訪那些孩子,也好久沒去了!」御浩提議說。
快一整個下午了,不是說她像做作的洋娃娃,怎麼沒急著送她回家呢?
她還是偷偷高興著,雖然有很多時候接不上他的話,但在這樣閒閒的秋天陽光下,懶懶地聽他醇厚磁性的聲音,有著無法言喻的快樂。
最最重要的,他看來也很開心暢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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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幼院稍大的孩子差不多都在院子裡幫忙,拔草的、提水的、挖土的……人人勤勞工作,不敢頑皮吵鬧。
李蕾在路上堅持用自己的錢,把雜貨店內森永牛奶糖和健素糖的存貨全買下來。她不太會和孩子唱歌遊戲,但花錢送吃的用的,絕對慷慨。
當她把糖果大把散在桌上、小朋友們擠過來時,一位老師說:
「不能吃,不能吃,他們牙齒壞透了!我先收起來,以後當獎品用。」
李蕾有些訕訕。御浩去幫忙挖較硬的泥地時,她看見一個小男孩獨自站在牆角很寂寞的樣子,便走過去問:
「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怎麼不和大家一起種花呢?」
小男孩對這一連串問題沒反應,只是不停地用手扭絞衣服。
「他叫張雲朋,今年八歲。」老師在一旁說:「他上星期才到育幼院,一直都是這樣,可能和他爸爸剛過世有關。別理他,他會慢慢習慣的。」
要習慣失去父親、成為孤兒,聽起來是很悲哀的事……李蕾湧上了不知名的感觸,站在那兒陪了小男孩好一會。
「御浩少爺?李小姐,院長現在有空見你們了。」司機兼工友的老杜出來招呼說:「順便嘗嘗我煮的綠豆湯,你們大半年沒喝到了吧?」
這間原來值滿椰子樹的日式平房,樹砍掉了,房子也拆掉三分之二,蓋成了更大更工整的水泥屋。
院長的辦公室在保留的三分之一處,木牆紙門,地板光可鑒人。
「怎麼突然想貢獻愛心了?怕不是專程的吧?」何舜潔穿著咖啡色細格旗袍,因未生育,到了中年仍是窈窕的身段。
可惜言語鋒利,臉上總有冰冷的神情,令人不敢親近。
「的確是順道,在附近閒逛,想到嬸嬸就散步過來了。」御浩誠實說。
「培雯和佑鈞呢?怎麼沒有一起來?」舜潔認為他們必四人同行。
「今天就只有我和小蕾。」他說。
舜潔眼睛裡露出了明顯的疑問。李蕾有些怕她,尤其是嫁入何家的大姊常說這位小姑有多麼孤傲難纏,每每氣得咬牙切齒,李蕾心中就長了疙瘩。
御浩解釋了今日的行程和目的,舜潔聽完之後轉向李蕾說:
「沒想到妳還挺重感情的,會惦記著從前家裡的老僕人,真難得呀!」
或許是緊張吧,正喝著綠豆湯的李蕾,腹部突然一陣絞痛。慣在夏日患腸胃炎的她,知大事不妙,努力平穩聲調問:
「對不起,廁所在哪裡?」
「妳還好吧?」御浩直覺問。
「沒事!」李蕾簡短回答,得了方向就匆匆離去。
屋內只剩下侄嬸兩人,舜潔收起客套表情,直視御浩說:
「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對,竟和李家三小姐單獨約會?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一拉二扯的,李家就可編出大大的網,綁你做他們的女婿了。」
「嬸嬸別緊張,也不過才一次,不算真正的約會吧?」御浩微笑。「再說,小蕾一個小女生,能綁得住我才怪。」
「我對小蕾個人沒意見,怕的是李家那兩位作風強悍的姊姊。」舜潔說:「上回你答應當男儐相就很不恰當了,偏你爺爺和爸媽都拚命撮合……你若不是真的對小蕾有意,最好表明態度、保持距離,因為已經太多人在推波肋瀾了。」
「這些我都懂,謝謝嬸嬸的提醒,我自有分寸,沒什麼好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