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擺設皆以簡便為主,幸好有她買來的整套淺藍灰格寢具和印地安手式地毯,才增加幾許生活該有的品味。
李蕾躺在床上,本想好好釐清心思,但才瞇兩眼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當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睡到桌子底下,而且還是台北家中書房裡的那張大書桌,她彷彿還是十歲沒長大的小女孩,多年來都蹲藏於此不曾離開,為的是不讓那可怕的癆病鬼抓到--
突然,一雙遊魂似的腳出現在面前,她幾乎停止呼吸,身體抖個不停……若不想永遠被關在這裡,就必需不顧一切勇敢地衝過癆病鬼,她還要念中學、和御浩相戀、一起出國留學、結婚成家,那是她該擁有的人生呀!
李蕾像個鬥士般,手裡多了根木棍,重重地往癆病鬼打去。
「我流血了!為什麼打我?」
慘嚎聲竟來自御浩,怎麼可能?怎麼又重演十四歲的那場意外呢?
她心急如焚,拚命想審視他的傷口,但場景換得極快,一下又跳到松山機場的大廳。
有個女孩走過來,臉上相似的杏眸,神情深沉且倔強,那不是去年夏天偶遇的伍涵娟嗎?這次她不再無措和被動,雙目鎖住李蕾冷冷說:
「我們其實是一樣的。妳生在我的環境,不會比我更好;我生在妳的環境,不會比妳更好。悲歡離合中,沒有誰比誰幸福,也沒有誰比誰不幸。」
這是什麼意思?李蕾不喜歡她的話,倨傲地偏過頭,迅速走開。
然後,她看到自己站在一座橋的中央,一邊是御浩,一邊是家人,正左右爭拉她的手臂,撕裂的痛苦一直增強,但沒有一方願意放手。
「會斷呀!」她從未受過這種痛,不禁哭喊出來。
「崩」地一聲,手臂沒有斷,是終於有人放手了--
她還是痛,而且彷彿更痛,低咽聲不曾停歇,直到看清楚眼前的小斗室,几上的鬧鐘指著凌晨兩點,才想起這是波士頓御浩的住處,她睡了快六個小時,還作了一場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惡夢。
昏沉沉地下床,差點去踩到打地鋪睡得正熟的御浩。
她佔用他的床了,這很平常,他一般會移到樓下沙發椅睡,可能今天留宿的朋友多,他只好不避嫌地留在臥房內。
李蕾從洗手間回來,想到夢中用力打御浩的那一下,忍不住去看他額頭的傷疤。九年了,那疤已經淡得肉眼很難分辨,除非靠得很近又用手去觸碰,才感覺那微微浮起的一塊。
御浩當兵剃光頭時,她常好玩去摸;後來頭髮留長遮住,看不到就少碰了。
深眠中的他整個人放鬆,不再憂心國事、侃侃而談或奮筆直書,這英俊的大男孩才似又回到屬於他們單純的青春愛情裡。
機會難得,她乾脆也打地鋪偎躺在他身旁,心思胡亂轉著突然又回到方纔的怪夢裡,那深深的憂慮、痛苦、傷心依稀還在,最後放手的是誰呢?
不太像是爸嬸哥哥嬸嬸們聯合起來的龐大力量:那麼放手的是御浩嘍?
她猛搖頭,即使只是一場夢,她也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你不可以放手,你不可以放手,你不可以放手……」她稚氣地在他耳邊反覆無聲念著,彷彿相信這樣的咒念可以控制愛人的意志。
御浩在李蕾走來走去的動作中早已被吵醒了,但這更深人靜時,她沒喊他,他也就繼續閉眼裝睡,她撫摸他額頭疤痕,還好;抱著棉被和他擠一起,也能接受,但耳朵呵癢就不行了。
「妳在做什麼?」他側過臉看她。
李蕾被這突來的動作嚇一大跳,臉灼熱起來,咒念事很幼稚,夢又隱晦難懂,只有做出美美的笑容說:
「想給你一個獎賞呀!」
「呵癢獎賞?我做了什麼好事嗎?」他摸摸自己的耳朵。
「剛才梁欣華不願分派工作給我,你為我解圍呀,我那時就很想親你一下了。」她說完,真的在他臉頰啵地一大聲。
「事實上,我是替梁欣華解圍的,她不曉得妳發起脾氣來有多可怕,我要防颱風過境呀!」只有他們兩人的夜半私語時,他心情輕鬆開著玩笑說。
「胡說!每個人都知道我最溫柔大方了。」李蕾抗議,順勢壓住他。
這樣的動作下,她的長髮會垂散在他臉旁,發間幽幽的花香味充盈於彼此的呼吸,形成親密誘惑的網,他的眸子變成深不見底的濃黑,歡悅的神情如星光般閃爍,通常他會翻轉過身來吻她。
果不其然,他反壓住她說:「那我把吻還妳好了。」
他像戲耍的孩子般逗弄她,吻也遍及了唇臉耳脖,如此不同於平常的激情御浩,是她最愛,真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但他總會克制地回到現實來。
「妳該回床上睡覺了吧?」他稍稍挪開說。
「好久沒單獨相處,我又快忘記那種情侶的感覺了。」她手環住不肯放。
「門口隨時會有人經過,看到了不好。」他低聲說。
「我是你的女朋友,看到了又如何?」李蕾故意說:「我那些美國同學都不相信我們交往七年了,竟還清清白白的什麼都沒發生。」
「妳告訴那些同學,我們是來自保守文化中最保守的家庭。」他笑著說:「這都是為妳著想,否則妳爸媽也不會那麼辛苦送妳到女子學院了。」
那些不可學西方性解放的耳提面命,兩家長輩也不知交代過多少次了,李蕾因內心的不安全感,又不禁理怨說:
「如果結婚就好了,我就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不會要找你都雞!」
「住在一起?我的房間連妳一半的衣服都放不下,要洗澡沒熱水、蟑螂蜘蛛四處橫行、屋窄人多的,保證過不了兩天妳就叫苦連天了。」
「當然不住這裡啦,我們要買棟大房子,我都設計好了,一共有六個房間,臥房、你的書房、我的畫室,另外三個房間是給我們兩家人來訪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