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呀……咕嚕咕嚕……她鼻子差點嗆到,才想起自己正泡在浴缸裡。
如果把臉淹到水裡,嗆昏了緊急送醫,說不定醫院裡還更有機會聯絡到御浩吧……她真的準備執行時,大嫂在外面敲門說:
「小蕾好了嗎?該化妝了。」
「我真的很不舒服,頭暈想吐的,能不能不參加?」李蕾回說。
「最好參加,妳大哥怕妳無聊,臨時還請了孫思達,你們是老同學了,見了面心情一定會好很多。」
才怪,別更沮喪就不錯了……且慢!李蕾靈光一閃,孫思達一向對她言聽計從,也許有可利用之處……她踏出浴缸,腦袋又迅速活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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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華盛頓還沒有北方的冷意,御浩先在機場打了一通電話。
計程車上了高速公路後,他隨手拿起一份英文報紙,角落剛好有一篇關於十月二十五日台灣退出聯合國的時事評論。
眾多小國喧囂,主要大國政策改變,尤其美國與中共交好後,台北政府見大勢已去,為維護創立國之一的尊嚴,以悲憤之心,率先宣佈退出聯合國,不等被驅逐的羞辱。
勝者痛笑,敗著黯然,這則新聞也許很快會被世人遺忘,但對千萬島民而言是久久無法平息的震撼,他們的命運被深深影響著,卻沒有人在乎。
自從安娜堡之行後,這兩個月來御浩心境蒼老許多。
國是大會完全超出控制之外,一群人說北京已被國際認可為唯一中國,極力主張統一;一群人仍堅持台北為正統,義憤填膺淚聲俱下,場面幾度十分火爆。
眼看著保釣惺惺相惜的知交好友反目成仇,氣氛由熱烈到敵對到冷漠,期望中留學生結合成的那股美好力量,頓時碎成慘不忍睹的千萬片。
感覺就好像努力以理想和熱情蓋成一棟美麗的房子,一個大浪打來就寸片不留,才發現那是海市蜃樓、沙丘城堡。
那充滿理念遠景,以為或許能載入史冊的「一九七一年新青年運動」,就在他眼前崩決流產了……
他突然很想念小蕾,一路馬不停蹄地回波士頓只想快快見到她,任她潑怒嬌嗔都可以,但萬萬沒想到面對的卻是她休學的消息--
御浩傻了眼,難道就因他靜悄悄到安娜堡,她也沒得商量來個不告而別嗎?
不!這不像小蕾的個性,她生氣時寧可當面指罵,也不會悶聲不響走掉呀!
打了幾通電話到華盛頓,才終於聯絡到佑顯大哥。
「是我到麻州硬把帶她回來的,她正要坐飛機去安娜堡找你,你說她糊不糊塗?」佑顯坦承,沒幾句就轉到安娜堡。「聽說國是大會差點成了投共大會,是真的嗎?」
「也有很多人為台北政府說話。」聽到小蕾曾要找他,御浩心揪了一下。
「現在謠言滿天飛,人心惶惶的,你千萬別再蹚渾水了,也最好向你爺爺和父親報告一聲,免得他們擔憂。」佑顯畢竟看著御浩長大,還是關心。
「我會的。」他問:「小蕾還好吧?」
「還不錯,她正準備下學期轉到華盛頓附近的學校。」
「她不回麻州了嗎?」御浩急了。
彷彿在思考如何開口,佑顯停一會才說:
「我已經和小蕾談過了,你們過去一年來學業和生活都亂糟糟的,不如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兩人專心打理自己的事情,對彼此都比較好吧!」
「都是我的錯,不怪小蕾。」
「她也有錯,永遠像長不大的孩子。」
「我可不可以和小蕾說句話?」御浩懇求。
「最好不要,她好不容易才接受目前的狀況,你瞭解她的脾氣,一鬧起來又是沒完沒了。」佑顯說:「你現在最該擔心的是自己的學業吧?現在小蕾先由我來照顧,你可以無後顧之憂好好寫論文,等一切恢復正常了,你再來找她也不遲,我的話你明白吧?」
怎會不明白?這些話表面上聽起來合情合理毫無破綻,實際上已隱含對他做李家女婿資格的疑慮,他們等於把小蕾「收」回去了。
好像他們曾經「送」他一份禮物--不是嗎?小女孩李蕾像漂亮的洋娃娃,少女李蕾像慵懶可愛的貓咪,淑女小蕾如精緻的瓷器,但他都不曾真正珍惜過,總視為理所當然,直到快失去了才感覺那無法形容的痛。
他想把小蕾「要」回來,但已失去了立場……
接下來的日子裡又發生一連串事件,只讓人有愈來愈深的無力感。
有人失蹤了說是回歸大陸,有人被聯邦警察約談,
有人簽證出問題而被迫離開學校,有人賴以維生的獎學金被取消了。
有夫妻為保釣而離婚,有情侶為退出聯合國而分手。
在充滿變數的校園裡,他和小蕾的故事也不過是其中一段悲喜劇而已……
一九七一年的秋天是心灰意冷的,他試圖將過去擁有的一寸寸再築回來,但不知為什麼,曾是前程似錦天之驕子的他似乎不再受恩顧,世界也不再以笑臉善待他。
這樣的灰冷直到郵差送來兩封信,才彷彿烏雲散去光明乍現般,令他發出了長久以來的第一次微笑。
信是分別寫在兩家餐廳紙巾上的,英文字句短促且零亂,內容是:
浩,我必需見你,無論如何請到DC來,我恨分離,想你的蕾絲莉。
浩,收到信請立刻到DC來,我不願分開,非常想念你,蕾絲莉。
呵!是他久違的小蕾--
DC華盛頓,猜是家人不允許任何形式的聯絡,她出去用餐時偷偷寫成、再拜託好心人寄出,必要時她仍很古怪靈精的。
御浩直想仰天長嘯一番,那樣狂喜妙會是與小蕾交任多年所從未曾有過的;不必名箋妙文,僅僅是兩張粗製的紙巾、幾個歪斜的字、最淺短的句子,就讓他反覆讀著不忍釋手,也改變了他整個季節低落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