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顯從沒見過小蕾這樣子,已不是任性,而是歇斯底里,他重聲怒斥說:
「妳這是什麼態度?太不像話了,竟然沒大沒小對大哥出言不遜,還像個李家人嗎?快給我閉嘴!」
李蕾如被人迎面痛擊般,嘴角愕然凍住,全身僵硬不動,驚恐表情凝固,就如木頭人那樣呆呆站方著。
佑顯已疲於應付,恰好他太太和銀姨在起居室旁探頭采腦的,他叫她們說:
「把小蕾帶回房間吧,看有沒有辦法讓她安靜下來。」
佑顯好不容易可以靠在沙發上按摩太陽穴,樓上又傳來小蕾的哭鬧聲。
「不要關我,不要關我,我已經不是十歲的孩子了,為什麼還要關我?讓我到波上頓找御浩--」碰地門關上才消失。
小蕾的反應顯然比預料中的嚴重多了!
佑顯以大哥的角度來看,一直覺得御浩和小蕾談戀愛像玩家家酒似的,尤其小蕾天真迷糊的時候多,分手的打擊真有那麼大嗎?真教人不解呀!
閉目養神逐漸鬆弛之際,佑顯太太又跑下來說:
「小蕾一直躲在桌子底下不出來,人像中邪似的,說什麼她打死御浩了,她的手斷掉了……去拉她就亂抓,我的手臂都被她抓出好幾條血痕,嚇壞人了!你打電話去問莫醫生,看能不能讓小蕾先吃幾顆他開給我的鎮靜劑?」
莫醫生就住鄰街附近,大概佑顯電話中的聲音慌張失常,他親自跑來一趟。
當屋子再度恢復平靜時,已是夜裡十一點了。
「令妹的情況很不好,你們得快點處理……」莫醫生臨走前面色凝重說。
送走莫醫生後,佑顯垂頭喪氣地坐在樓梯口,太太過來時他說:
「我第一次覺得當長兄好難呀,長兄如父太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做了錯誤的決定,小蕾太脆弱了,太不像我們李家人了……」
「我們最好請大姊過來一趟。」佑顯太太輕撫著他的背,靜靜說。
「也只有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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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頓剛不過一場雪,薄薄的,落在地上即化,只留下濕漉漉的一片。
李蕾坐在御浩屋子的前廊,直愣愣地望著那棵傘形樹。
不,應該不叫傘形了,它已失去春夏翠綠的華裳,那種黃葉抗秋風的蒼勁也沒有了,只剩下醜得無法遮掩的枯枝。
奇怪的是,枒杈處居然有個老巢,曾有鳥媽媽帶著鳥寶寶在這兒嘰嘰喳喳過活著,她怎麼從未發現呢?
「好像沒人住了,有誰可以問嗎?」裹著鑲毛大衣的李蘊在前門說。
佑顯四周看看,大白天的學生都去上課,街心空蕩蕩的。
李蕾不聲不響地穿過幾家車坪和步道,到另一棟房子前面停下來。
「御浩會搬到這邊來嗎?」李蘊跟著過來問。
佑顯走向前敲門,一樣沒有人回應。
正想著下一步要如何時,遠遠有人叫蕾絲莉,他們回過頭,有學生回來了,其中一個黃面孔正踩著腳踏車飛奔而來。
「蕾絲莉,太意外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妳了!」那人高興說。
「你是小蕾的朋友嗎?」佑顯先用中文,又轉英文。
「我是傑利,同王御浩、蕾絲莉都熟。」香港口音。
「我們來找王御浩的,可是屋子像是空的,他不住這裡了嗎?」李蘊問。
「他們那屋子六個人全搬走了,御浩也離開學校了,他沒通知你們嗎?」
「離開學校?他有沒有說去哪裡?」佑顯、李蘊同時開口。
「沒有特別提到。」傑利努力想。「他們這群人都走得很突然,有人根本連拜拜都沒說,就沒看到人了--對了!你們問過學校嗎?」
「我們剛從學校來,得到的聯絡住址還是這裡。」佑顯說:「上個月我還見過御浩,有提到轉學的事,但我沒想到那麼快。」
傑利將臉轉向李蕾,衝著她笑,她沒有回應。從剛才起他就覺得不對勁,平日李蕾很重視禮儀,小公主似的面面俱到,今天怎麼不認識他似的?
「我去打幾通電話問問看,也許有人知道一些消息。」他好人做到底。
他們一行人進了傑利分租的房間,燈點亮後驅走冬季慣有的陰暗,李蕾忽然彎下腰來直視著腳底,那塊印地安地毯不是她買給御浩的嗎?
她迷糊了,明明告訴御浩不許丟,地毯是買給未來大房子的,要放在玄關當做第一件物品來紀念……她沒什麼才幹,但對佈置、裝修和色彩敏感度都很好,常想著大房子的每個空間要如何設計,今天換這樣、明天換那樣,再想像御浩置身其中的樣子,是她這一年來最大的樂趣……
但如今地毯落在陌生的地方,就表示御浩沒有了,大房子也沒有了嗎……
傑利撥了幾個電話,都是搖搖頭,李蘊和佑顯希望逐漸破滅,想大概沒有用了,身後的小蕾突然碰地一聲跌坐在地。
佑顯連忙將她扶起,她臉上有種想哭又哭不出的茫然表情。
李蘊向一臉納悶的傑利道了謝,三個人回到租來的計程車上。
「現在去哪裡?」佑顯問。
「人都不在波士頓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就直接去機場吧!」李蘊握著妹妹冰冷的手,眉頭憂結著說:「其實來之前我有想過,找到御浩又如何?舊的問題沒解決、新的問題義來了,怕是更棘手……人沒找到事情反而簡單多了,也許這是老天爺的意思。」
「大姊的意思是--」
「莫醫生不是提過一個叫什麼之家的地方嗎?你覺得怎麼樣?」
「叫『天使之家』,我打聽過了,安全和隱密性都很高,一些名人的女兒都往那裡送,莫醫師接觸的個案裡就有華府的國會議員和內閣官員。」
「那麼,我們就送小蕾去『天使之家』吧!」
李蘊說得很輕很輕,輕得像眼前的落雪無痕、風中耳語。
第七章
一九七四年,台北。
御浩把脖子上的領帶扯下來,久沒回國,他幾乎忘了台灣的夏天有多燠熱,直到坐上計程車,額臉的汗才慢慢淌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