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眼看他,淺淺揚唇。「男朋友,我想聽搖籃曲。」是他說要她當個任性點的女友的,這點小小要求不為過吧?
「啊,這可比守口如瓶還困難。」他沉重歎息,撫著下巴想了好半天,最後很沒用地舉手示降。「不是藏私,搖籃曲我真的不會。不如唱點別的?」
她睨他。「你會什麼別的?」
「很多。例如……男朋友唱給女朋友聽的歌。」含笑說完,他逕自開唱。
這男人的歌聲跟他的人一樣迷人,她早就知道,卻還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閉上眼,黑暗中,聆聽他低低唱完一首又一首的情歌,如絲緞般的嗓音拂過耳際,比春風還暖和舒適,撫慰心底最深處。
那夜,她胸口中狂肆飛揚的惱人塵埃在歌聲中一一落定;她並未察覺,即使身在夢中,自己也未曾停止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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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的玫瑰點綴著滿天星,這是雯君最鍾情的搭配。
蘇曼竹懷抱一束花,站在病房前,卻沒有立刻入內。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或許因為她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雯君。
她怕一見到雯君就會控制不住開始責罵,但她不能那麼做;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該安慰雯君才對,畢竟她已自食惡果。
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保持理性,她敲門進入病房。
潔白的病床上,王雯君靜靜躺著,雙目緊閉,面色十分憔悴。
她將花插入一旁的花瓶,空氣頓時染上淡淡花香。然後,她在病床邊站定,定定地注視那張睡顏良久,最後開口道:「打算裝睡到我離開為止嗎?」
床上的人動了動,緩緩睜眼,怯怯看向她。「曼、曼竹……」
蘇曼竹拉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看來你知道我會來。」
王雯君低聲囁嚅:「因為我媽剛來過……」除了她們兩人,她想不到還有誰會來。
蘇曼竹瞄眼床頭的矮櫃,上頭擺著個保溫壺,裡頭想必裝著補品。她不禁慶幸自己晚來一步,得以與王母錯開,因為她實在還沒準備好要面對她。
見她一直不說話,王雯君頭垂得更低。「曼竹……你……你別生氣好不好?」
蘇曼竹淡淡反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王雯君咬緊唇,雙手不安地揪著身前被單。「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時我、我是真的忘了要避孕……我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老調次次重彈,最後再一句「我下次不敢了」,但將來絕對會舊病復發!蘇曼竹氣往上衝,雙拳緊握,克制自己不上前抓住她肩膀用力搖醒她。
她終於發現自己為何無法試著去安慰她……因為她已被傷透了心。
她的憤怒,她的沉痛,皆為傷心。是不是她慣於披負在外的盔甲讓她覺得自己無堅不摧、無心可傷,才會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罔顧自己的關心和告誡?
真的很累了,這麼多年下來。
她畢竟有自己的人生要過,不能永遠看顧著別人。
不如就這麼放手吧。她已無力再管。
「不用跟我解釋。我說過了,你是個成年人,要學著為自己負責。」
她平淡的神情讓王雯君一陣莫名心慌,窘迫地解釋:「我不是自己亂吃藥的!我有去看醫生,因為懷孕七周內可以藥物流產,所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這樣……」
蘇曼竹沒說話,或者該說是無話可說。就算事實誠如她所言,那又如何?終究有因才有果。
「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她起身欲行。
王雯君深感惶恐,伸手拉住她衣擺,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曼竹!你,你別這樣啊!我——我請你吃滷味好不好?」
蘇曼竹歎了口氣,搖搖頭。「我要走了。」
「等等,再陪我一下!」王雯君緊抓著她不放,抬臉哀求,淚水不小心盈眶而出,她趕緊伸出空著的手胡亂抹去,用力擠出笑容。「哭是沒有用的,我知道……我沒有哭。」
她的模樣使過往回憶忽然在蘇曼竹腦中運轉起來。
從小雯君就愛纏著自己,有時她嫌煩,偏偏她又像塊牛皮糖似怎麼也甩不開,總是邊抹著眼淚邊跟在自己屁股後面跑,所以常因為視線模糊而跌得滿身是傷。
小學那次,她寫情書被對方惡意公開,受盡嘲笑,也只會哭著來找自己。
當時她厲聲訓道:「哭有什麼用!?就會哭!每天哭哭啼啼,看了心煩!」
那次之後,雯君學會強顏歡笑,有好一段日子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哭,就算不小心掉了淚也趕快抹掉,嘴裡含糊地說:「哭是沒有用的,我知道,我沒有哭。」
有一天,她終於看不下去,沒好氣地要她別再憋哭,免得那副不哭不笑的德性讓人看了心裡更不舒服。
雯君笑咪咪地點頭,抱住自己甜聲說:「曼竹、曼竹,我最喜歡你了!最最最最最喜歡!比喜歡任何人都喜歡喔!」
直到長大,她愛撒嬌的習慣仍沒變,開口閉口最喜歡、最喜歡,半點也不害臊。
由上望著她的發頂,蘇曼竹抿緊唇,心臟忽然一陣緊絞,胸口酸得奇怪。
「曼竹,你怎麼處罰我都好,拜託別不理我……」王雯君在她懷中用力吸著鼻子,最終難以忍耐地泣不成聲。「那時候好痛好難過……我好怕,以為自己會死掉……就算沒死,如、如果不能生小孩了怎麼辦?我說好將來生了小孩要請你當乾媽的……以前媽媽老是說,女孩子的身體是寶物,是、是我沒好好珍惜……我覺得自己太差勁,所以沒臉告訴你……我、我真的很後悔……嗚嗚嗚……」
見她哭得淒慘,蘇曼竹歎了口氣,狠不下心視若無睹,伸手輕拍她的背。
小孩一定要碰到火才知道燙,或許人真要親身受到傷害才懂得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