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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6 頁

 

  黑沙發、黑桌椅、黑酒櫃、黑吧檯、黑音響、黑搖椅。

  白紗窗、白磁磚、白牆、白畫框、白花瓶插著白色鬱金香。

  她說:「我的家簡單的像我的人、我的一生。不是黑就是白。」

  至於是怎樣的黑,怎樣的白,午葉並不清楚。

  「想喝什麼?威士忌或XO?」她問。

  「我能不能不喝酒?」小桃子開口。

  午葉和崔都笑了。

  「可以。給你一杯番茄汁可好?」

  「太好了,我自己來。」小桃子自己從冰箱拿出一杯已打好的新鮮番茄汁。

  「葉,你呢?陪我喝朝代威士忌如何?」崔一邊說,酒已倒入威士忌杯中。

  午葉喝了一口。「這酒是陳酒?」

  「還好。十二年算不算陳酒?酒放十二年如果算陳酒,那人呢?我們剛好差十二歲,十二年足以讓一個人成長,讓另一個人衰老?十二年?」

  崔依靠著牆,深切的說,那懷裡的心事,猜不透。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笑著走過來,問小桃子。「好不好喝?」

  小桃子笑的像朵花。

  「好喝極了。養顏美容對不對?我回去也要做給太太喝。」桃子的皮膚細緻潔白,整個人純潔的像一張紙。

  崔輕撫著小桃子的頭髮。

  「我二十歲的時候,也有著像你一樣,燦爛而天真的笑容。」

  不知為何,午葉的心思,總被崔牽引著。聽她說話。他的心楚楚酸痛。「阿姨—— 你結過婚嗎?「 崔點頭。

  「你有孩子嗎?」 她又點頭。

  「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何每次總見我一個人?」

  午葉怔了一會兒,有點難為情,覺得自己問太多了。「我跟先生分居了,整整十四年,沒有辦離婚,我有一個女兒,在西德唸書。」「西德?哪一個學校?」 「海德堡大學,那是個古典的城鎮,我比較安心。」

  「唉!為何婚姻帶給人的總是挫折?」小桃子感歎。

  「嗨!看看你。你只是個年輕的孩子,哪來這麼多憂慮。」崔訕笑。

  「崔阿姨,你快樂嗎?」小桃子問。「崔阿姨,你別理她,她常常神經過敏,就問人家這類問題。」

  午葉瞪小桃子一眼,小桃子嘟嘴。

  「沒關係,我喜歡答。我十八歲以前跟二十八歲以後,快樂。前者是因為純淨天真,所以快樂;後者是因為平靜,以也快樂。」「那中間十年呢?」小桃子又問。崔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那是黑暗期,不能回憶的黑暗期。」

  崔穿了一身白,白色棉質的緊身洋裝。

  可是小桃子卻問她。

  「你喜歡穿黑衣嗎?」 「喜歡。年輕的時候,尤其喜歡,喜歡穿黑衣,過刺激而神秘的生活。現在—— 不了,人老了,穿黑衣更顯老態。我就改穿白衣,過著看似空白卻平靜的日子。」午剛和崔是什麼樣的朋友,午葉並不知道。他只是有一回不小心遇見他們。午葉正準備避開,午剛卻叫住他:「葉兒,這麼巧,這是崔阿姨。」午葉禮貌的問候。

  而崔那天也是穿了一身白,那柔軟的白色絲緞鬆鬆的裹著嬌軀,低胸、膨袖顯出女性的墉懶與嫵媚。並不佩帶任何的華麗珠寶,只在腰際以別針和簡單的珍珠耳環呼應,最特殊的是,那以潔白蝴蝶連綴成長長的披肩,於清新、自然中散發高雅的氣質。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要喊她阿姨,午葉猶豫了好一會兒。

  後來知道了她的年齡,覺得她一點兒也不像四十幾歲的女人。不論是她的身形或散發出的氣質皆不像,有時會覺得她說話的神情像孩子,不知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有時甚至想告訴她:「我一點也不想喊你阿姨。因為那對不起自己的感覺,我能不能喊你,就像你喊我葉一樣。」但午葉總開不了口,或者是根本沒機會開口。因為每次見面,崔總是站在父親身邊,偶爾有機會單獨見面,就像今天,身邊卻多了一個桃子。「阿姨,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一個人過日子,不寂寞嗎?」 桃子又問了。

  午葉實在不懂,她怎麼敢問那麼多敏感問題。而崔卻那麼不在意。從她的神情中,絲毫看不出她的不悅或憂傷。

  一個四十幾歲的怨婦,不是嗎?

  而為何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怨婦,這大概是她不老的原因。那她的落寞呢?藏到哪去了?

  她拿起酒杯晃動,很平靜的說:「寂寞有時候是好的。當你厭惡人群的時候,它是好的。」

  「你喜歡一個人生活?」午葉問。

  「我曾經害怕一個人生活,就像很多人都害怕生老病死一樣,而傷害最深的,永遠是人。往往是你最愛的人。如果有兩種毒藥,一瓶裝了寂寞,另一瓶盛滿傷心。你覺得應該選擇哪一瓶?」

  她望著桃子。桃子那年輕的黑眸卻是茫然的。

  「能不能都不選?」桃子答了最笨的答案。

  「由不得你。人生的道路上,常常都由不得你。在古代皇帝迫妃子上吊,妃子就得上吊。而現在你做哪一件事,不用週遭的人來認同你?每個人吐一口口水,就足以淹死你。」

  桃子點頭表示瞭解。

  午葉的臉都紅了,因為他知道他問了最笨的問題,跟那些好奇而又愚昧的人們,有什麼不同呢。沒事就愛問。

  你結婚了嗎?

  有沒有小孩?

  小孩念什麼學校?補了鋼琴、電腦,還是芭蕾?

  先生做什麼的?一個月多少薪水?夠不夠買顆天然鑽石給你?開什麼車子?家裡住了多少隻老鼠?

  是啊,好像除了這些話之外,就沒別的可以說了。而說了這些好像是關心的話之後,又怎麼樣?

  身上不會多半塊肉。你家的金條還是你家的。無所助益。

  可是每個人一樣愛問!然後胡亂的取笑或嫉妒一番。

  所以午葉覺得愧疚。崔並不認為他和那些無聊的人們,有什麼不同。真關心和假關心,並不容易分辨。

  而她的寂寞仍舊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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