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恍然大悟,急忙低下頭檢查放在拉鏈口袋裡的皮包還在不在。當我發現口袋裡空空如也的時候,我臉都白了。
「在這裡。」
山卓晃著手裡的小皮包,我抬頭一看,才鬆了口氣。
「以後可別再這麼不當心了。」他又嘀咕了一陣子才把皮包還給我。
我只能頻頻點頭,說:「是,是,受教了。」好險,其他皮包都可以丟,就是這只皮包不能丟,裡頭是護照和美金,要弄丟了,我麻煩就大了!感謝山卓大叔。
山卓帶我往一條巷子裡走。
巷子裡不像大街上那樣嘈雜,兩旁都是門,顯然是住家。
一放鬆下來,我問:「真巧,沒想到會在義大利碰面,你也是來旅行的嗎?」
山卓搔搔鬍子,笑說:「不,我住在這裡。」
「耶?」山卓來義大利定居?
山卓笑了笑,推開其中一扇門,朝屋裡喊道:「艾蓮娜,我帶了客人回來。」
樓梯上探出一張臉來。好一個標緻的女郎。
我笑了,知道了山卓住在這裡的原因。
他們是情人。
平常沒有工作的時候,山卓就會來這裡。
不過,今晚是最後一夜。
明天山卓要出發到北歐去和他的工作夥伴們會合,他們要在芬蘭西北方與瑞典、挪威交界的Kilpisjarvi拍攝北極光。
山車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聽見我說:「好。」
§ § §
那一晚,我怕打擾到艾蓮娜和山卓這對情侶相聚的寶貴時光,用完晚餐後便匆匆告辭,去準備前往北極圈的御寒物品。
跟山卓一道前往芬蘭,意味著將能夠見到高朗秋和其他人。
自從巴黎分別以來,又過了三個多月。以往我們總是不期而遇,不知道對方又流浪到世界上的哪個角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相見。
在旅途中,我不只一次想像,再一次我們天涯相逢的情景——
也許某一天,我走在一條曲折的小徑上,轉進前方一個彎道,我便看見他。
又也許某一天,故事到了盡頭,我驀然回首——
然而一直以來,所有的相逢都不是刻意的,正因為不刻意,所以當山卓問我要不要一道走,而我說「好」時,我才猛然發覺,這個刻意的「好」字裡頭,竟然蘊藏了幾分思念。
為這幾分思念,夜裡我難以成眠。
安眠藥恰巧吃完,又忘了去買,我只好眼睜睜地瞪著天花板,看天色從暗轉光,一夜沒有睡。
山車一大早來旅館找我時,我已經梳洗完畢,整裝待發了。
我們搭機去赫爾辛基。
悲慘的是,飛機起飛後,我的恐機症又發作了。
山卓見我一副快要暈過去的鬼樣子,擔心地叫了好幾個空姐來。
她們給我戴上氧氣罩,又給我按摩,但我這毛病是心理問題,給我再多的氧氣我也吸不進去。
山卓擔憂地直喚著我,我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的大鬍子。
深呼吸呀!
在快要休克時,一句存檔在記憶裡的話語飄了出來,在我暈眩的耳裡不斷地重複——
深呼吸、深呼吸……
下意識的,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純氧,即將爆炸的肺得到它需要的氧氣後,又恢復運作。危機解除。
我倒在山卓的懷裡,為一種需要宣洩的不知名情感,低聲啜泣起來。
這一回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的經驗,真正治好了我對飛機的恐懼,然而此刻我並不知道——我是在後來搭飛機時,因為沒再有過類似的糗況,這才驀然醒覺,他的一句「深呼吸」成了我久病的良方。
我這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對於什麼,總會慢半拍。
§ § §
山卓跟其他人約在Kilpisjarvi的一家旅館碰頭。
因為道路冰封的緣故,我們到達的時間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天。
Kilpisjarvi位於北緯六十九度,地處偏遠,我們到達時,這個地方正在下雪。
租來的車子能夠開到這地方來真是不簡單,氣溫很低,大約在零下二十度,即使坐在開有暖氣的車子裡還是會顫抖。
這是我第一次到這麼冷的地方來,我懷疑我這個在亞熱帶氣候環境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會冷死在這裡。
下了車,我繞到車後幫山卓搬行李,山卓要我拿了小件行李便趕緊進旅館去,免得凍傷。
他一肩扛起攝影腳架後,便飛快地跟了過來。
當地雖已進入永夜時間,但天空並不是黑漆漆的一片,冰雪覆蓋冰原,天空呈現一片暈紫藍色。
我們飛快地跑向荒原中唯一一處有火、有電的地方。
旅館大門只是緊閉,沒有鎖,我們推開了它。
山卓提著一堆行李走進屋裡,旅館裡的人聽到騷動,抬起眼來一看。
有個人說:「愛爾蘭佬,你遲到了一天,我們還料你是不是捨不得離開艾蓮娜,打算留在義大利不來了。」
我一聽,就認出了說話的人是大衛。
山卓大笑出聲,聲音非常渾厚。「小子,看看我給你們帶了什麼人來。」
急於見見他們,我從山卓身後探出臉,打招呼道:「嗨,大衛。」
看見我時,大衛臉上的表情非常誇張好笑。
他先是一副見鬼的樣子,怔愣了三秒後,他跑到我面前,咧開他的嘴,無法置信地道:「噢!我的天,小姐,真的是你!」
「是我。」我牙齒打顫地笑著。
其他人都轉過頭來,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訝異。
我一一向他們打招呼:「嗨,法蘭克。」以及,「嗨,史帝夫。」
我的目光逡巡過每一個人,最後停駐在那雙神秘又熟悉的黑眸裡。
他的眼中流動著一種神秘的光采,我追隨著、探尋著,想弄清楚那究竟是什麼。
山卓在這時催道:「快過來,把外套上的雪弄掉,待會兒熱杯酒來喝,不然你要凍成冰棒了。」
我自迷霧中乍醒,尚未來得及答腔,大衛便將我擁進懷裡。「來吧,小姐,我會負責讓你溫暖起來。」
法蘭克的笑聲從大衛身後傳了出來。「小心他這隻大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