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雪的緣故,看不到極光,拍攝工作也不能進行,無聊的男人們似乎打算去附近結冰的湖冰釣,現在他們正在檢查裝備,一副躍躍欲試的孩子模樣。雪把他們困太久了。我想。
我在房裡寫稿。又該寄一些東西回公司了。先前寄回台北的雜記,出版公司已經集結成冊,在書市上流通了。編輯來信告訴我銷售成績很好,讚我觀察角度深刻獨到,要我繼續努力。我邊把這幾日與哈曼一家人相處的點滴和見聞寫下,一邊考慮要送高朗秋什麼。
今天是平安夜了,晚上以前必須把禮物準備好才行。
窗外傳來吵嚷聲,是雪橇犬迫不及待要出發的聲音。它們也被雪困悶了。
一段時間後,喧囂又歸於沉寂。
我則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液晶螢幕上。
筆電不適合在低溫環境下使用,不過房間裡有暖氣,所以還好,只是敲鍵盤的手指仍然有點僵硬。
時間就在手指的跳動裡流逝。記錄完一段,發送回台灣,我關上電腦,站起來伸懶腰。
這時,樓下又傳來一陣騷動,出去冰釣的男人們回來了。我披了外套下樓去,見他們每人手上都持著一桶裝滿湖魚的錫桶,得意洋洋的要人去拿秤來稱稱看誰釣的魚大。
呵,真是童心未泯的一群人。
我倚在門邊,看他們在門外的雪地裡忙碌。
不知道是誰突然喊了一聲:「啊哈!槲寄生。」
然後雪地上所有的人便朝我的方向看過來。
我納悶的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大門上已經懸掛了一個環形、象徵愛、和平與寬恕的槲寄生吊飾,而我,就站在吊飾的正下方。
大衛首先放下手裡的錫桶向我走來,他站在我回前說:「這次你可不能拒絕我吻你了。」
我困惑的睜大眼,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哈曼先生笑著告訴我這是習俗——當一個人站在槲寄生下方時,人們可以為了親情、友誼或者愛慕之情要求親吻。
我聞言大驚,還來不及逃開,大衛便嘟著唇朝我的唇印了下來,我趕緊偏開頭。他只吻到我的臉頰,不甘心的又吻了過來,被我瞪了一眼才作罷。
緊接著,山卓、法蘭克和哈曼一家人也都吻了我,他們都是為了友誼而要求親吻,我無法拒絕,於是我的臉上、額上無一處倖免。
高朗秋在一旁看著,似乎沒有過來的打算,我沒有理由的鬆了一口氣。呼……他如果過來吻我,我也許會心臟麻痺。對我來說,他跟其他人不一樣,但究竟是哪裡不一樣,我也說不明白。
「該我了。」他站在我面前說。
啊!他什麼時候過來的?我瞪著他,疑惑他憑什麼理由要求這個吻。親情?友誼?當然不是。
「我們算是朋友嗎?」我遲疑的問。
他回答說:「不能算是。」
我於是笑說:「那麼你就不能吻我了。」
雖然他穿著厚重的雪衣,但我還是看見他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就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突然一把捉住我,說:「等一等,你還不能走。」然後他的唇就吻了下來——
不是吻臉頰或額頭,而是吻了我的唇。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秒,但這個吻所帶來的震撼卻超乎我所能想像。
他不該這麼吻我。
朋友或親人之間,最多只吻臉頰、額頭。
唇,是情人的領地。
我掩著唇驚愕的瞪著他,他以極小的音量只對我說:「這個,才是吻。聖誕快樂。」然後他便轉身走到雪地上提起桶子,越過我往屋裡走去。
我瞪著他的背影,想道:高朗秋,你沒有聖誕禮物了。
怪他自己,誰叫他先預支了去。
§ § §
對高朗秋的感覺,我一直不願意仔細去想。
總覺得若仔細的想了,想出一個結論來,這結論我未必能承受。我畏懼。
然而下午在槲寄生下,他的氣息盤旋在我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我一抬頭看他,便憶起他唐突的吻。
哈曼太太給了我們一人一隻紅襪子,要我們掛在聖誕樹上,說明天一早起來就會看見聖誕老公公所送的禮物。儘管我們早已過了相信童話的年紀——或者,從來就沒相信過——但大家為了不讓主人失望,還是很興奮的照做了。
深夜裡,我下了樓來,把事先準備好的禮物放進每一人的襪子中,唯獨高朗秋 的,我沒有放進任何東西。
看著別有他名字的襪子空蕩蕩的掛在樹上,不由得就讓人聯想起一隻寂寞的狼在荒原上望著落日的景象。
忍不住的,我的心揪了一下。
老天,我是在意他,比我以為的還要在意。
我就是不想承認這一點,但他的那一吻,攻破了我的心防。
突然,我有些生氣起來,我氣他不該這麼對待我,我還沒有準備好,而他也還沒。他這樣做,無異是飛蛾撲火。
我丟下他的聖誕襪,飛奔上樓去敲他房間的門。
才敲了一下,門就開了。房裡沒開燈,他站在門後,嵌在黑暗中的一雙眼睛就像看極光那天,從我身上抖落的鑽石塵。
我遲疑了下,他便伸手將我拉進房裡。
門被輕輕推上,我被他因在冰冷的門板和他熾熱的身體間。
他的額抵著我的,黑暗中我看不見他的臉,只感覺得到他的氣息和味道。
「亞樹,」他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我搖頭。「我不知道。」
「也許我們可以做一個實驗。」
「什麼實驗?」
他低下頭用唇碰了我的。「如果你不要,就說no。」
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yes或no,我只要給一個答案,然後要求他也給我一個,就是這麼簡單。
我感覺著他火熱的唇,感覺著他的撫觸,然後我回吻他。我的答案就在這個吻裡,這不是我來的目的,卻是我做的選擇。
「愛我。」我要求。是慾望也好,就是千萬別牽扯到感情。
他皺起了眉。我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