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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然而羅曼史這個圈子深受市場的影響,這是頗無奈的事實。有時為遷就市場的反應,我們常得犧牲掉一些較純粹的東西,但又不願意太過妥協,所以在通俗與精緻之間,那把尺,衡量得非常辛苦。

  我品嚐著字裡行間所流露的情感,流連在其中,無法自拔。

  下班時間到了,同事一個個離開出版社,回家相夫教子去。我翻了翻手上厚厚的一疊稿,還剩一半左右,便決定把手邊的稿子看完再離開。

  獨身就是有這種好處,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愛待在哪裡就待在哪裡,全然沒有拘束,更不必向誰報備,真正自由,雖說有一點寂寞……

  我甩甩頭,把那份落寞丟開,專注於手邊的稿子。一個小時後,我讀完稿,把它往二審的桌上擺,然後又捉了另一份稿子塞進皮包裡,準備晚上睡覺前看。

  老編的小辦公室仍亮著燈,我走過去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回公寓的,我先在飯館裡吃了碗麵,之後在市區裡晃了一會兒,看看百貨公司的櫥窗擺設和當季的新裝。

  我走馬看花,並不特別留意什麼,直到一家喜餅店的櫥窗擺設吸引了我。我趨前一看,發現櫥窗裡放置的是一套古代的嫁衣,鳳冠霞帔、精繡嫁裳,真是美呆了。我不知我在櫥窗前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我的肩,我才回過神來。

  「亞樹……齊亞樹,是你嗎?」

  我回過頭,看向叫住我的人,心頭一片困惑。她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

  「真的是你!我果然沒認錯人。」她興奮地拉住我的手,急切地道:「你好嗎?好久不見了,你最近好嗎?」

  我瞇著眼,看著她姣好的臉龐,腦海中浮現一個人名。「米虹……你是王米虹?」我的天!好巧。

  她用力地點頭。「是啊,就是我,真的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我才剛回台灣,就在街頭遇見你,真巧。」

  我打量著她時髦的裝束和外表,難以置信地道:「我的天,你變了好多!」

  她也打量著我,笑說:「但你還是認出我了。我們多久沒見過面了?八年?十年?」

  「十一年了。」我說。

  「可見這十一年來,我們都沒改變多少,否則要一眼認出對方,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說。

  「你看起來真變了好多,要不是你先叫住我……」街上行人太多,我根本不可能去留意每一個經過身邊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認出她。

  米虹笑說:「老實講,我剛還真怕認錯人呢,你看起來也跟以前差好多。」

  「那是當然的了,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也都老了——但是這句話我保留。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聽見自己芳華已逝,自覺已老,純粹是心境上的問題。我看著渾身散發著自信與光采的米虹,心想她應沒有年老的疑慮,這是好現象,我時常覺得自己未老先衰。

  儘管不覺得自己老,米虹還是輕輕歎了口氣。

  我挑眉,她聳聳肩,笑著伸出手臂摟住我,說:「我的好友,亞樹,真高興見到你。」

  我回摟了她。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是敘舊談話的地方,我帶著剛回台灣的米虹往一家我近來常去的咖啡館泡。

  台北東區的「夜貓子咖啡館」有兩個丰姿綽約的女老闆。我不知道她們的名字,除了點咖啡以外,也從沒和她們交談過,但我帶著米虹進去咖啡館時,看到其中一位老闆,她送來menu,頷首向我一笑。我覺得很窩心。

  這裡不論氣氛、音樂、咖啡,或者是主人,都給我一種溫暖的感覺,米虹立刻也察覺到了,她吹了聲口哨,說:「好正的地方。」

  我點了一杯義大利特調,米虹則點了一杯摩卡。

  熱騰騰的咖啡很快就送上桌來。我們坐在窗邊,密閉的大片玻璃在夜色的襯托下,宛如一面明鏡,將我的疲憊與對生活的厭倦、煩悶,毫無遺漏地映照出來。我訝異地別開臉,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米虹身上。

  米虹是我國中時的知交,那時我們時常分享彼此的心情與對未來的憧憬。

  但國中畢業後,米虹與家人移民到加拿大,我們從此沒再見過面。

  米虹移民之前,我們曾約定要時常通信,而而且一年聚一次,頭一年她回來台灣找我,次年就換我去找她。

  然而頭一年米虹才剛到加國,很多事情還沒安頓好,無法回台灣。

  第二年,我的家人墜機過世,我頓失依靠,在台灣沒有其他親近親人的我接受了近半年的心理治療後,因因為成年,由政府指派一個法定監護人負責觀護,後來我搬離原來的住處,也就此與米虹失去聯絡。

  雖然我搬了家,但米虹並沒有,我若真心要找米虹,絕不會找不到,但那時我心灰意冷,凡事提不起勁,我連試都沒試,便與過去斬斷一切聯繫。

  我愧對我們的友情。

  米虹說:「過去幾年,我回來過台灣幾次,但都來去匆匆,沒有時間停留。我寄給你的信在我們分開的第二年後就被退了回來,你是不是搬了家?為什麼沒有與我聯絡?」

  我面有愧色的攪動著咖啡,猶豫著該怎麼告訴米虹。

  畢竟分別了十一年之久,我們的生活已相距太遠,我不知道此刻我與米虹的心靈能有多貼近。

  但無論如何,我的確是欠她一個交代。我說:「時間會改變很多事,你到加拿大的第二年,我爸媽和我小弟搭機出了意外,我失去了他們,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我不十分想回憶,但如果你堅持,我還是會告訴你。」

  米虹訝異地睜大眼。「伯父他們……過世了?」

  我吞嚥了下,點頭。「空難。」

  「我的天……」米虹握住我的手。「我很抱歉,亞樹,我真希望那時我能在你身邊。」

  我拍拍她,搖頭說:「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是啊,都過去了,如今還能勾起傷痛的,也只剩我自己的回憶而已,只要我不去想,心口就不會感到莫名的抽痛與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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