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否殷實,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我見過他幾次,談得相當投契,你不是連我的眼光也質疑吧?」
杜一楓真的有心理故障,他老喜歡擺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出來,硬要家人對他的主意予以認同和尊重。
無他,只為整頭家都不是他養起的,他才會擔心不被家人重視。於是,有意無意之間,他堅持表示某些意見是他同意的、支持的,旁的人就得視為聖旨。
晚晴對於來自父親心底的一份悲哀,非常瞭解。
她只為他唏噓歎息。
父親,不論形相與品貌,都比年紀老邁的外祖母柳湘鸞差得遠。
晚晴甚至想起剛才那個在街頭售賣運動衣的老小販,那份豪氣、那份自信,還不是自己的父親所能及。
這裡頭有條大道理在,不論你從事何種職業,工作以及通過工作所獲得的生活保障,是令人最有安全感、最感到自己有志氣的。
父親其實是世界上最自卑、最抬不起頭來做人的男人。
其情可憫。
就為著這個原因,晚晴對杜一楓有著很大很大的不忍。因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就著,只說:「經紀牌照握在外人手上,如果那人不對勁,後果不堪設想。阿爸,我只是想你明白這裡頭牽連的危險性。而且……」
「而且什麼,有話直說,是不是怕你父你兄又再連累你一筆不大不小的款項。自己人不必說什麼客氣話,你賺的也是自在舒服錢,就不要吝嗇了吧!」
花艷苓再也沉不住氣了,提高聲調說:「你這叫有完沒完?是不是一定要整得女兒自慚形穢,你才叫安樂?她為我們受的苦還不夠多了是不是?」
「嘿嘿!」杜一楓乾笑兩聲,瞪圓了眼睛厲聲喝道,「你別乘機往自己臉上貼金。照你這個樣子的說法,你們母女婆孫三代一直過著些非人生活了?要這般為難的話,不就齊齊捱窮抵餓算數。為什麼一代又一代,都從了良了,還是要鼓勵下一代幹這種無本勾當。」
自己人實話實說了,原來只表示可以肆無忌憚地凌辱親人,把旁人外人都不敢說出口來的侮辱話,講個透徹。
杜晚晴完全不明白當年,母親是在什麼情勢之下認為父親是個可托終生的男人?
每一回跟父親起了爭執,自己就只曉得捏一額的冷汗。
說到頭來,客戶對自己的尊重猶在杜一楓之於其妻之上。名正言順的夫婦又如何,人要侮辱人屈曲人,並不因彼此的關係與對方的身份而留手!
花艷苓霍地站了起來,含著一泡眼淚走回房間去,後頭急急跟著柳湘鸞,怕又是那兩母女抱頭痛哭的光景了。
第7節 也感激媽媽把我生下來
晚晴稍稍定過神來,對父親說:「讓我看看怎樣安排,才給你答覆。」
「我們可沒有這個時間等,候著經紀牌買的人不少,且如果我們合作不成,那姓姚的股票經紀,也就另尋對手了。事情其實簡單得很,你寫張三百萬的支票給我便成。」
「三百萬?」
「實報實銷,單是買牌要八十萬,另一百萬是持牌人必須具備的資產值,再下來的一百多萬,算是開業的費用。至於寫字樓,你大哥看中了一個單位,即將入伙,在中區,是榮氏地產名下物業,你不會沒有辦法吧!」
不是沒有辦法,是杜晚晴要考慮是否應該這樣做。
正因為她猶疑了,杜一楓更向她迫多一迫:「你若是覺得為難,我囑展晴跑上許勁的銀行談借貸,或者跟金融業的喬繼琛商議去!」
杜晚晴霍然而起,鐵青著臉,悶聲不響地就走進母親的房間去,置杜一楓於不顧。
至此,她是忍無可忍的火了。
杜晚晴的花幟之所以光芒四射,是她從不予任何一個客戶為難。跟她來往,只有無盡的歡愉,不會有一丁點兒的是非。這是至要緊的一回事。
無人在世界上會貼錢買難受。
富豪之家,最重視的是交易交往上的乾淨利落,切忌拖泥帶水,就連名正言順的親屬,一旦要求照顧過甚,都會惹他們反感,何況是杜晚晴這種身份的女人。
怎麼可以千年道行,一朝喪在這對無知且無賴的父兄手上!
杜晚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廳,非耍那最後的一著不可,有些人受硬不受軟,杜一楓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走到母親的房間去,只見外祖母正把一條濕毛巾遞給母親擦臉。
「晚晴,對不起,又害你為難。」花艷苓這麼說。
「別生氣,媽媽,我曉得應付。」
「他們是貪得無厭的人,你少管吧!」
「媽,再不是還是我父我兄,你別把事情擱在心上,我總會盡力。」
杜晚晴拍著花艷苓的手,然後從手袋裡拿出兩包禮物,分別放到柳湘鸞與花艷苓的手裡去。
「這是什麼?」柳湘鸞問。
「給你倆的禮物。一套金飾,你們不是說四十過外的女人收受的禮物最緊要是實際,金飾在必要時可以變賣;還有給你們買了些本城銀行的股票,過了戶了,讓你們收利息,長遠而言,股價是看好的。」
「可是,為什麼呢?又不是我和媽的生日。」花艷苓問道。
「是我的生日快到了嘛!」杜晚晴笑著說:「你倆忘了呢,再過兩個禮拜就是我的生日了。」
「你生日卻送我們禮物嗎?」柳湘鸞問。
「對,感激婆婆把媽媽生在世上,也感激媽媽把我生下來,故此我忽然想起自己生日,可得要對你倆來個特別表示。」
「晚晴!」
花艷苓一手抱住了晚晴,另一手挽住了母親柳湘鸞。
好一幅三代花魁母女圖,美麗而感人。
杜晚晴心裡想,沒有比母親與外祖母開心更能令自己感受到人間的溫暖與安慰。
不單只是血濃於水,其實更是同病相憐。
有什麼人會比晚晴更清楚柳湘鸞和花艷苓曾有過的苦楚?
任何人賺到手的錢都是血淚錢,不因人從事的貴賤職業而異,苦力如是、娼妓如是、財閥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