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好像一晃眼就過去,其實她過得很苦、很委屈、很不如意、很不稱心。
她從沒有想過一死了之,因為她有責任,且是重重的責任。
然,吃盡苦頭之後,讓她息一息,回一回氣,養精蓄銳,再重踏征途,也是好的。
她的確需要在極為難堪、混亂與自卑之後,有一個歇腳處。
什麼也不必理、不必想、不必做,只是息著,睡去。
第5節 對國家的理想與對愛侶的盡忠
在這個只供休憩的睡鄉,白茫茫一片,沒有繽紛色彩,也沒有慘霧愁雲,完全靜止,甚而缺乏氣息。
杜晚晴反而是安樂的。
安樂的時光,從來不長久。
她很快就已經轉醒過來。
微微睜開眼睛,立即覺得頭痛欲裂。
再閉上,再睜開,如此反覆做了數次,杜晚晴才得以認清眼前的景物。
她長長地吁一口氣,是酒店的睡房,已返回現實來了。
杜晚晴伸手向額上一摸,放著一條微濕的冷毛巾。身上蓋好了被,卻不曾更換睡衣。一襲昨天游十三陵時穿著的套褲,縐得十分十分不得體,她掙扎著坐起來,下床,走到妝台前去。
素白的臉龐立即呈現,雖仍是姣好的,但襯著那頭亂髮,令人一望而知是曾經狼狽過的樣子。
杜晚晴吃驚地以手掩著嘴,心口相問,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她回望睡房,空洞洞,沒有人,只她一個。
再看看床頭鐘,二時。
是凌晨二時,還是下午?
她立即伸手抓起電話筒接到接待處詢問。對方的答案是:「小姐,現在是凌晨二時。」
此話一出,自晚飯時分至現今這段時間的回憶回籠了。
杜晚晴像在陰溝翻船,雖然沒有人見著,她還是尷尬得什麼似的。
很明顯,是自己喝醉了酒了,那送自己回房裡來的人是誰?酒店的侍役,抑或真的是冼崇浩?
必須弄個清楚明白。
杜晚晴匆匆掃撥了幾下頭髮,罩上睡袍,打開房門,探頭出去看看設在走廊上的貴賓招待櫃位,呆然見到有一男一女兩個侍役在暢談。
剛巧兩人也見到杜晚晴,忙著趕前招呼說:「杜小姐,覺得舒服一點了沒有?有什麼需要,我們可以為你服務?」
「我剛才醉了?」杜晚晴問。
「大概是酒太烈的緣故吧?杜小姐你喝的是茅台嗎?」侍役的應對非常得體有禮,不開罪客人。
「是朋友攙我回來的?」杜晚晴急問。
「是位冼先生,他住在十二樓,跟我們酒吧的一位同事,幫忙著把杜小姐送回房來。冼先生千吩萬囑,請我們照顧你。」
「嗯!」杜晚晴退一步,把背頂著牆,勉力地說了一聲,「謝謝!」
對方問:「要拿點解酒的飲料嗎?」
杜晚晴擺擺手,說:「不用費心了,我早點睡就成。」
房門關上後,她更衣,蜷伏在床上,千頭萬緒,又不知從何想起。
在酒吧真的遇見了冼崇浩。
他已經目睹了自己飲醉的模樣。
他聽到了所有的醉話。
可是,自己曾經說過些什麼話,有過些什麼失儀的舉止,實在想破了頭,也無法記憶起來。
要是送她回來的不是冼崇浩,那還好一點。因為不論她是否酒後吐真言,於對方都是無關宏旨的。
若真是冼崇浩呢,那就不同了。
都未及再想下去,杜晚晴的眼已經赤紅。
冼崇浩跟一個酒吧的侍役把她送回房間裡來,他卻悄然引退。
對於一個美麗而神智昏迷的女人,冼崇浩守足正人君子的規矩,沒有超越雷池半步。
是他根本對她沒有興趣,認為是路柳牆花,不宜攀采?
抑或是他對她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尊重?
這問題大得不得了。
正於此時,杜晚晴背後響起開門聲,有人喊「晚晴!」
是鳥倦知還的許勁。杜晚晴裝作熟睡,沒有反應。
許勁俯身吻在杜晚晴的臉頰上,說:「美人兒,又睡熟了嗎?明天晚上一定陪你玩個暢快!」
那一口惡濁的酒氣噴到杜晚晴臉上去,差點叫她窒息。
她忍住了,一動都不動的忍住了。
許勁很快在她身旁熟睡,只有杜晚晴,繼續背向他,不期然地,忍無可忍地流了一臉的眼淚。
果然,太陽升起來之後,一切如常操作。
許勁早起,攜了杜晚晴在貴賓樓的餐廳吃早點。
不論昨天夜裡曾有過什麼風風雨雨,今日坐在一起的兩個人,依然談笑風生,笑語盈盈。
黑夜裡頭的勾當與悲傷,都如此的不著痕跡。
許勁問:「這兩天愉快嗎?」
「還可以。」
沒有許勁陪在身邊,杜晚晴不能答「極之愉快。」她要顧全他的體面,即使他不顧全她的。
「你呢?這兒的應酬比香港還多吧,看你忙得頭昏腦脹,顛倒晨昏。」晚晴的語調有著很自然的關切與嗔怪。
「就是,真的討厭死了,自今晚開始,我把所有應酬都推掉,只陪你。」許勁誠懇而歉然地說。
「好哇!我等你。」
彼此都是江湖老手,過招過得恰到好處,半斤八兩。
「姓冼的是個好玩伴吧?」許勁道。
「冼先生人很周到,且健談。他對布力行很敬重,甚而敬畏。」
這麼一句回話,代表一切,間接地安了許勁的心。
男人就是這副德性,在貞操上,不論自己與對方的身份、地位、承諾、盟約為何,總之,永遠的只許我負天下婦人,不許天下婦人負我。
果然,許勁神情輕鬆,說:「今天仍請他代勞,陪你再逛一逛好不好?」
「如果太麻煩,就不必了,我也不過是打算去一去故宮,有時間再多逛一次琉璃廠。」
「不妨,不妨,我搖電話給他。」
又是在許勁的安排下,杜晚晴與冼崇浩同游紫禁城。
兩人相見時,眼神流露著不可明言的一份奇怪感情。跟著,沿途都是很多很多的緘默。
杜晚晴想過,不宜開口提昨晚的事,因為不知道醉後曾說了些什麼話,還是把整件事視為沒有發生過的好。